第一次这么晚回家,习惯了吧。”
他说着,沿着马路,慢慢地往路口走去。“习惯了就应该承受吗?没开车至少打车送我吧?”
和女人出来喝酒,就是一种负累,如果找个男人喝,喝完了一拍两散,不必像现在一样,还要送她回家。不过,男性朋友,伍班现在很少了,大学的同学,大都各奔东西,公司里的同事,原本不是副总的时候,还有几个是朋友,后来因为伍班的身份,慢慢地就淡了,以至于到现在,连个酒友都没有。和吴昕然坐上车,伍班坐在副驾驶,吴昕然坐后座,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让司机停下,下了车,伍班付完钱跟上去:“不是还没到家吗?”
“陪我走一走!”
吴昕然住在四环外一个稍旧的小区,夜里的这个时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孤清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伍班陪在她的身边,不说话,默默地走着。“有没有想到换一种生活方式?”
吴昕然突然问他。“什么?”
“不觉得在浪费生命吗?”
“如何才算不浪费?日日笙歌,醉生梦死?”
伍班回头看她,他在微笑,脸上没有不快。“你和沈渝结束了吗?”
“怎么算结束?”
“各分西东。”
“如果按照你的标准,那就算了。”
“那我真不懂你了,”吴昕然站住,盯着他的脸,路灯并不明亮,伍班的神色也幽暗。“世界上这么多诱惑,为何你总是从容不迫?”
“那这算一种美德了?”
“不。”
吴昕然向他摇着手指:“人生两大忌是什么?第一是,没有能力却消费生命,比如我,比如很多很多人,第二个,比我们这种要更加严重的是,明明有了能力却让大好时光白白流走,你就是这样,伍班。”
吴昕然喝了酒,自然要说出她想说的,但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岂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现在过成这样,谁也不是有意的,肯定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才顺其自然地保持了下来。他们走到吴昕然家的楼下,伍班问:“需要我送你到门口吗,不过我口不渴,不需要你请我进去喝杯咖啡。”
“看看,伍班。”
吴昕然不知什么时候起,收起了对伍班的尊称,开始直呼其名:“你做了一个套子,把自己套了起来,你防备别人,也时时刻刻提醒别人防备你。”
吴昕然依着一棵大树,笑的很优柔。随你怎么说吧,伍班指指楼梯口:“上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进门之后开灯我就走。”
吴昕然点头:“如果随时想结束你现在这种无趣的生活,找我!”
她回身往楼梯口走,举起手向身后的伍班挥挥手。不是不想结束,不是一直都想无趣,只是,不是谁都可以,伍班只给特定的人,但是,那个人,他不敢。谁说喝完酒之后,人会变的轻松,并没有,想忘记的一刻都没有忘记,反而在脑海里更加清晰。是不是因为喝的不够多?吴昕然家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大排档,伍班走过去,要了两个素菜,又要了一瓶半斤的白酒,一个人自酌。一看就是借酒浇愁的人,因为菜,就是摆设,一口都没吃,为的只是喝酒。低廉的白酒,苦涩烧灼的液体滑进嗓子,只需两杯,立刻感到头晕,啤酒遇上了白酒,开始发挥酒精的作用,喝着喝着,伍班就笑了,他这个样子算什么?为了一个来自远方的小女孩?连沈渝离开他,他也不过两天没睡,却并不曾如此模样。连吴昕然都看得出来,他活成这个样子,张小好又怎么样,又不是世代宿仇,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别跟那个林声在一起,跟我,跟我在一起吧,我们一起对沈渝说,对不起。伍班喝下最后一口酒,带着强烈的酒劲,打了一辆车,他对司机说:“望京,鹿港嘉苑。”
整整两个休息日,林声一秒钟也没让她得闲,北京的小吃吃了快一半,这两天的胃,没有感到一丝丝饿意,而胃,也应该相当劳累,不停地在蠕动,消化张小好不停塞进去的东西,怎么胃塞得越满,脑袋越空。张小好失眠了两天,每次都是半夜之后才睡去,从来不知道失眠为何物的张小好,失眠了。她刚刚睡着,手机在响,好像在梦中响一样,张小好猛然惊醒,要是以前,她睡着了,别说手机,就是有人把她搬走,她也浑然不觉。她眯着眼睛,手机的亮光很刺眼,怎么,伍班的名字在手机里跳跃,这么晚了,伍班怎么会打电话给她?张小好颤抖着手接通电话:“喂,喂?”
“下楼。”
伍班带着明显的酒意,两个字就挂了电话,要不是他的声音辨识度太高,张小好都不确认,那是平时温文雅尔,打电话一定说你好,挂电话一定说再见的伍班。张小好混乱地从衣橱里拉出衣服,站在一堆衣服的边上,却不知道穿哪件好,她犹豫不决,急的跳脚,无奈之下,拿了一件连衣裙套上,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张小好跑得直喘,刚出大楼,就看见那个漆黑瘦长的影子,斜靠在一棵花树上,白天看是粉紫色,晚上看是惨白色的很像葡萄串一样的花束垂下来,像无数颗哭泣的眼泪。张小好跑过去,刺鼻的酒味,伍班喝醉了,黑色衬衫的领口打开,银色的领带松松的挂在脖子上,这是张小好第一次见他如此凌乱的模样,伍班眼神迷离,痛楚,他痴迷,热烈,却涣散地看着张小好,张小好的心,当时就,粉碎。“伍班,你怎么喝得这么醉?”
张小好喊出一声,她像琼瑶剧里的女主角,眼泪随着她的喊声一起,如同花树上的花朵,纷飞。她伸手去搀伍班,他的手指,如此炎热的天气,居然冰凉。伍班听到张小好的呼喊,他对她笑,张小好的眼泪让他诧异,他伸手去摸,却越摸越多,伍班惊奇,下雨了吗,怎么这个女孩的脸这么潮湿?他想看仔细张小好的脸,却怎么也站不稳,一下子趴在了张小好的身上,长胳膊揽住了张小好,他的下巴,杵在张小好的肩上,伍班瘦的,连下巴都像刀一样,戳人,张小好被这个感觉,弄得眼泪不止。伍班连贯的思维已经没有了,他只感觉,有一个很温暖的怀抱,在温暖着他,酒精无法让他入睡,但是这个怀抱,足以,让他一夜到天明。不,等等,还有话说,刚才在路上,积攒了一肚子的话,他要跟张小好说,他们之间,为什么有这么多难以攀越的高山,今天喝了一点酒,他要把所有的高山一一铲除。他从张小好的肩上抬起头,直视她的眼,张小好的眼睛在小区里的路灯下,肿的像个桃子,他摸摸她的短发,用领带给她擦眼泪,别哭,小好,别哭,耗子,别哭,别哭。伍班的嘴唇,苍白,脸色,苍白,映衬在黑色的衬衫下,像被吸血鬼吸干了血的可怜人,为什么,张小好想知道,为什么喝得这么醉?“伍班,怎么了,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为了她吗,为了她吗,为了这个头发睡的像个箭猪一样的张小好吗?她拼命吸着鼻子,不让鼻涕混着眼泪流下来。“沈渝,沈渝,跟我去找沈渝。”
这是这个晚上,伍班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极力地想让这句话完整一些,连贯一些,他觉得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然后,他朝着地面,狠狠地倒下。张小好仓皇地看着伍班喊着沈渝的名字倒下,她也跟着跪了下去,把伍班的头抱在怀里,这个场面,很像她看了很多个港产片里的一样,男主角因女主角而死,死在了女主的怀里,张小好一直认为这个场景是很凄美的,但是现在,更多的感觉是凄楚。“伍班?伍班?”
张小好的鼻涕终究还是流下来了,流了满脸,好在伍班已经沉沉地睡去,思念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让风平浪静的伍班也有激流翻滚的时候。“这么想念沈渝姐,为什么不去找她?”
张小好流着鼻涕,流着眼泪,问他,她紧紧抱着伍班的脑袋,她的眼泪,滴在伍班的额头上,张小好想也没想,就无耻地低下头,把她的唇印在了她的那滴眼泪上,就让她放肆这么一次吧,在这个凄惶的夜,她只能在伍班不省人事之后,才能痛快的表达真心。后脚跟突然剧烈疼痛,因为出门太过着急,她崴了脚,她都能感觉,皮下的细胞开始充盈,胀大,明早,一定红肿地像冬日的红富士。伍班睡着了,在张小好的怀里,他的额头,在张小好的唇下,这是一个心痛的夜晚。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