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这边，也第一次见到炼铁的高炉，已经不是壮观二字能形容的了。他就好像误入了某个异时空，看到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景象，也是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看来他的阅历还是太浅，连年纪轻轻的陆县令都比不上。但思来想去，全天下如陆大人这样博学又爱民如子的人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了吧？洛媱没有带他们下山，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山路，这条山路一直往下，很快就到了一处峡谷。峡谷中有一条河，河水还不浅，两岸竟然挂着两排灯笼，灯光下，有人还在打铁。这里的打铁也格外不同，是利用水车的助力将一个大大的铁锤从高空落下来，重重地敲击在铁器上。而铁匠只需要不断地调整位置，让铁锤能准确地击中每个部位。“那是在造什么？”

以楚郴有限的知识竟然看不出那东西是做何用处的。因为太大了，他目前见过最大的铁器就是苍梧县的铁锅，楚家也有两口，但大家都觉得太浪费铁。“远距离投射器。”

“什么？”

楚郴没听明白，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懂，但合起来他就想象不出来了。张思羽在一旁幽怨地说：“楚大人别问太多，因为解释了您也听不懂，还是等东西做好了再来看吧。”

洛媱笑而不语，带他继续往前走。这峡谷里的路居然是铺了水泥的，很宽敞，与刚才狭窄陡峭的山路完全不同。再往前，豁然开朗，峡谷里竟然藏着一座村庄。整齐的屋舍，有鸡鸣狗吠的声音，也有住户的嬉笑打闹声，周围还有菜地和一大片甘蔗田。如果不是陆大人带路，他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里。“为了赶进度，这边两班人马轮流上工，否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那么多的铁器。”

三人走在夜色中，并未惊动住户，径直走向一座宽敞的大仓库。洛媱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楚郴知道这里一定会有好东西，但真看到了，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此乃神器也！”

楚郴无法形容这东西的震撼，甚至不知道它是如何使用的，只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可以驰骋疆场的神器！“这是一台战车。”

洛媱告诉他。洛媱上前摸了一下车子的轮子，可惜她还没能造出橡胶轮胎，目前的车轮还是木质的。光是这四个圆形车轮，就花费了数名木匠几个月的时间。战车约有两米高，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块一样的车厢，车厢的四个面都有许多小孔，小孔可以朝外射箭，也可以使用长枪之类的武器。车厢内最多能挤下三十号人，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适合保驾护航。楚郴围着战车走了几圈，连连赞叹：“太神奇了，这是谁想出来的东西？”

张思羽咳嗽一声，骄傲地说：“是舍弟。”

楚郴叹了口气，“皇上误信奸臣，抄了柱国将军家，又将张家老少流放岭南，一定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张思羽轻哼一声，“那昏君做过的蠢事可不少。”

洛媱低声说：“如果没有他的昏庸，又如何能有我们的今日呢？福祸相依，将来你们张家一定可以再驰骋战场，延续柱国将军府的荣耀！”

张思羽双眼亮了一瞬，再看洛媱时，眼中多了几分野望。看完战车，洛媱去找张思竹，不过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连续工作三天三夜的张思竹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支笔，书房里满桌都铺着纸张，各种武器的设计图，有画完的，也没有画完的。张思羽要去叫醒弟弟，被洛媱制止了，“让他睡，明天从城防军选两个可靠的放到他身边，替他料理日常起居。”

洛媱注意到，张思竹的衣服都破了好几处，睡觉连靴子也没脱，可见忙到连照顾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她翻看着桌上的稿纸，从中挑出了一张重弩的图。重弩是攻城利器，一把重弩需要十几人才能将弓弦拉开，箭矢有成人手臂粗，三丈长，一支箭射出来，普通的城墙根本抵挡不住。她把这张纸单独压在镇纸下，在旁边写了一个“准”字，然后还替他修改了底座。这种大家伙，最好是固定在城楼的专用位置上，否则底座不稳，容易因为反作用力撞伤自己人。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等回到县城，夜已过半，街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张思羽先送陆大人回府，然后再送楚县丞。楚郴打量着这个大好青年，心下一动，问：“张县尉似乎还未成家？”

“是。”

“可有中意的人选？我楚家有几个适龄的姑娘，不知张县尉是否有意成亲？”

张思羽苦笑着摇头：“我张家乃罪臣，怎配得上楚家的千金？”

“此言差矣，我楚家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早些年，我楚家的姑娘不过是皇家的奴婢，如今能自由婚配，我们已经很知足了，并不求门第。”

“楚家的姑娘肯定都是好姑娘，只是张某如今没有心思成家，按照陆大人的预判，这天下即将大乱，成了家就多了牵挂。在这样的世道上，我连父母兄弟都保护不了，又怎么有能力护住娇妻幼子呢？”

楚郴不赞同他的观点，“不管世道再难，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如果瞻前顾后，那我们何必挣扎呢，等死就是了。”

不过他也不勉强对方，只是说：“我们岭南没有太多的规矩，张县尉可以先见一见我家的姑娘，如果不合眼缘就算了，我只是欣赏张县尉的人品，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先替家里的姑娘牵个线。”

张思羽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提起自己的终生大事一点不害羞，只是确实没有成亲的心思。“到了，楚大人早些歇息，张某告辞。”

楚郴招手让门房过来，吩咐道：“你去牵一匹马来。”

张思羽想拒绝，听对方说：“走了大半夜的路，还是骑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