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白发鬼给你使了什么迷魂汤了,你至于对其话语这般言听计从?”
吊脚楼内,天庚问向一边正以禅坐冥思代寝的林时雨道。此时的林时雨,左臂处空洞,但生命已无大碍,这对仙修者实为寻常伤势。但断一臂膀,不可谓不损之后道途精进,若以此般说来,影响也不能作不大。林时雨未曾答话,只一抖右手腕,将一颗乌褐腥臭的蛇胆握于手中,他将其拍点口中,使劲的嚼了嚼。回味刚上口,他的面孔就拧巴起来,这种苦涩根本无法下咽,也只得放在口中不停咀嚼,似恶性循环,越嚼越苦,越苦越咽不得。到得最后,谁分得清他是被味蕾逼出的泪,还是心中难忍委屈上头,可他分明从如此苦中品出了幼年丧父之痛,此一说来,他此时的男儿泪源出有根。“都落得这般下场,何必还与自己过意不去?”
天庚都有些看不下去,不忍问道。林时雨狠狠盯着天庚,也不知哪来一股恨,竟一口把嘴中生涩吞个干净,其自己也被这一拥而下的抵触味搅得咧嘴面庞菊皱。这一幕,直让被凝视的天庚浑身不自在,仿佛林时雨是在吃自己的肉一般。“得!我不说了,你请便。”
可还不及天庚说完,却见林时雨左断臂结痂处变故忽生。痂色本是暗沉,却在林时雨这一口蛇胆入喉后,变得鲜嫩起来,仔细来看,并非痂色起异,而是有一块新肉破痂而出,为本以死气沉沉的左臂断结处凭添几分生机。肉块蠕动,其上血管苍翠欲滴,宛如新婴甫降,又似枯木回春。这肉也就冒出个小半掌一寸间,但是却有了大臂的不少轮廓,待再生了筋,有了知觉,便当真就能使其灵动如初。“不对,你体虚吃了蛇胆当该躁气袭体,不说损何等道行,至少也得立即打坐调养,可怎会如是诡异,反将你的断臂重铸?”
天庚大惊失色,接着道:“你以禅代寝诵的是何经哪卷?”
“往生经,皆空卷。”
“怪也,这经卷确能生死人,肉白骨,不过,你当真没害过哪怕一个无辜生灵?”
“是,从未有过。”
嘶!“不杀无辜生命为清,蛇胆属为灵;参禅以为空,代寝更替明。应和四门升仙气,凡胎肉骨始新成。”
天庚倒吸一口凉气,凝重说道。“你个门外汉竟然知道清灵空明四门升仙之气?”
“笑话,我好歹也是泣血一族之人,况且还是弃血一脉,更是并弃血筋之人,像这种道识,连我族襁褓娃娃都通晓,我道来又何足怪也?”
“你说你是并弃血筋之人?”
“呃……这参禅代寝及食胆度日确实为山前你与白发鬼试炼所遗之祸,我也亲身恭听过,可如今看来,恐怕,却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了。”
天庚忙岔开话题道。“料想,白发鬼早也算出你有此一劫,这看似惩罚的两件事放在一起实则还为增益你所不能,这类似于临别时,师傅遗送徒弟锦囊,不过这却不用你自己拆看就也为你排忧解难了就是。”
“师傅他的确能晓未来事。不过,你刚说你是并弃……”林时雨话未毕,却听阁楼门口吱呀一声,随之能听到有姑娘家蹑手蹑脚却磕绊桌椅腿的细碎声。“你瞧瞧人家姑娘还是喜欢你,若咱两这资质对调,说不得老妖王和他姑娘一并看上你,你现在早就是妖族的乘龙快婿咯,搞不好,躺在这疗伤的反倒是我了。”
天庚的话好不打趣,惹得林时雨白眼连连。直到门口响铛去了,天庚才继续说道:“话说,这妖族的大小姐相貌如何?可是凶煞如其父?”
“你不曾见过?”
“当然,我当时装晕,哪敢偷瞄。”
“那实属可惜了,我说就不可方物勉强形容罢!”
“当真?”
“当真!不信,下次她来时,你去门前看。”
“哪用下次,我们这就去瞧便是。”
不待林时雨答话,天庚一把拽住其右手,迅疾往阁楼户枢处飞奔。途中那一层檀几上的芣苢已被刚刚那心事自由的小儿女换成了新的,她也将昨日放的、已经蔫了的撤了出去……这阁楼看来平淡无奇,但好歹也是蚨王用来拿押两道术不凡之人的,光是门上所挂寒铁锁就非常人打破得了。“我们把这锁砸烂?”
“你疯了,被妖族发现不完了?”
“那你说如何是好?”
“你用穿墙术出去。”
“可你怎么办?”
“你照做就是!”
却见林时雨微耸两肩,作:摇肩身化虚质,抻颈体进木栾。三蹬两跺遂过,一具半点不在。林时雨也是几天不见暖日,刚出木屋被这阳光一晒顿觉宠辱偕忘、悠然自在,没让他过多享受,却从身侧窜来一道狼狈身影,从木墙猛然冲出来,收势不住,踉跄就要失足落下阁楼高台。林时雨也真讶异天庚只瞧一遍就能把穿墙术使个大概,不由当其资质惊为天人。不过,林时雨却没打算帮他,且就看看这人的笑话。谁知,他人都飞了出去,脚却灵巧,往阑干下一勾,硬生生没跌落,就那般滑稽的吊着。天清日好,春风骀荡。芣苢草草,佳人苑下。不远处袺衣采芣的青葱少女,粉黛蔻,慵装清秀,自舞芣草中;伴羞走,撷花轻弄,涩把心事嗅。这一幕,难兄难弟两人望见,无不丢魂失魄,不知是为其貌美惊艳还是少女的青涩更磨人。“仙路有穷尽,佳人何时期。”
挂在阑干上的天庚未及攀上台筑,也就这幅奇葩样的感叹道。林时雨却收神的快,他没再瞧子蚨,扭头一边。“这下,你信了吧!”
“假圣人,我后悔了。我决定和你争一争这妖族女婿之位。”
林时雨却不予语跟。“似乎,你对她并不上心。若如此,我追求她也没啥过意不去的地方了,谁叫我早就当你是兄弟呢!”
“我说,我们还在妖族地界呢,你觉得这么想合适吗?”
林时雨岔开话题道,谁知天庚仍旧执着道:“她喜欢你,我不知情有几分;如今,我喜欢她,情定浓几分。”
“所以,你决定留在这里吗?”
“任它炎阳几人需,为卿削成玉巾抷。”
林时雨见天庚接连答非所问,索性扭转身头,就欲穿入阁楼。“喂!这玉佩可是你的?”
下方子蚨不知何时已发觉楼台所立上下两人,其扬起手中一枚玉佩,向阁楼上人问道。此时,她在斜阳影下粲然笑着,二者竟相映成画。幕为伊人拓晓影,幽风阵阵处子香。“是我的。”
林时雨不露丝毫情绪痕迹道。“自己下来取!”
子蚨扮个鬼脸,俏皮的说着。闻声,林时雨挣扎的立了许久,终究摁罢起手,反身将进阁楼。子蚨却也失落,她不想这人如此扭捏害羞,竟不比她姑娘家大方。岂料林时雨哪里是怯,分明心中有茧,为旁事自缚罢了。天庚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他本就聪慧,自能从前不久所提“往生经”三字捉摸一些。所谓往生,迎合阿谟因果,那佛学所倡便为无欲无求,白发鬼教他的超脱,必然有舍有得,得的便是一身修道好根骨,舍得便是这红尘万丈。不时,他神色同样失落,不知为林时雨还是子蚨。“我叫芙菱,你呢?”
子蚨只失落却不灰心,如是追问。“林时雨!”
言罢,不等少女再语何说,兀自穿墙入了阁楼。撇下一人攒袖扼手,另一人含拳不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