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侃入了府内,却并未见到程昌,只有一个副将问他来此目的。随同进来的,还有程英。钟侃不敢将信随意示人,只咬定要见程元帅,那副将无法,只得去请。等待的间隙,倒是程英与他攀谈许久。从日上高阳等到月落乌啼,钟侃才见到程昌。其实程昌原不打算见钟侃,还是程英说,“父亲,那人奇怪的很,许多官中之事支支吾吾说不清白,还不如孩儿熟稔。孩儿觉得,这内行厂的身份说不定是假的,或为专程见父亲,或是细作,都难说。”
程昌问副将,“你验过他的令牌与文书?”
副将点点头,“千真万确。”
“所以,这便更古怪了。孩儿觉得,父亲您该去见他一面。”
钟侃确认面前人就是武定侯程大元帅后,才从怀里将一封信叠得皱巴巴的信双手奉上。程昌接过信,漫不经心扫一眼后,陡然凝重,随后越看脸色越差。程英看父亲捏信的手,微微颤一下,面色如铁,像坠入冰窖,便快步走到父亲身后,刚想看看信件上的内容。程昌却一把将信拍在案上。迅雷之间,已抽出副将的佩剑,架在钟侃脖子上。“你,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程英翻出信一看,几页的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峡山口守将杨一征贪污军饷、军械烂损。北戎军在峡山口一带虎视眈眈,活动已久,而主将惫懒,置之不理,恐遇敌不支。望速购铜矿,至仓百城锻造军饷,以备急需。城内已备足量铁矿。若遇不测,徐阳郡、昌原两地必自顾不暇,不可盼助,关阴山守将却为良援。落款者,和菁公主,李盏瑶。峡山口,地处关隘,明明是易守难攻。但若失守,往西程帅之军腹背受敌,往东三城八郡羊入虎口!程昌如何敢信!且说那日,郭骞走后,李盏瑶便失魂落魄躲进寝殿里。她突然万分后悔,即使陈南青不查她,程昌不会起疑吗?自己真是做了一个无比蠢钝的决定。愤恨间,气得将手边能接触的物件一通乱砸。毕了,无力地瘫坐在妆镜前。可里头的人,自己似乎也不认得了。胜败于己,明明都是缥缈的远方,为什么要为别人将自己置于险境?李盏瑶定定看着镜子,仿佛目光穿透时光,落在波澜起伏的前世。那样的自己,不是已看到结局了吗?她捂着胸口,稳稳跳动的心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又仿佛听见来自前世的低诉:“二十八年人生如寄却失信、失心、失忠、失爱……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对着境内,人良久良久的呆望。沉沦到幽暗离恨铺天盖地侵袭,一抹青绿冷不丁将人虚妄的幻想中拯救出来。李盏瑶拔下头上那根不属于自己的簪子,捏在手中摩挲片刻。余光无意地扫到梳妆台面。糟糕!被李辄甩出去的那簪子有毒!今日起得太早,顺手将平日用来搅毒的簪子插在头上了!关葭葭叫那男子哥哥,那是关长平的儿子?什么悔恨忧愁瞬间被丢到九霄云外,李盏瑶一口气冲到李辄的府邸。“皇兄呢?”
“回公主,在书房。”
李盏瑶丢下马,不待人引便直奔书房。李辄在屋内便听到急迫的呼叫声,赶忙从书房出来。“十六!”
他冲着她来得方向,边走边问:“何事这般惊慌?”
李盏瑶喘着急气,“关长平的儿子可能……可能死了……”李辄一惊,他的箭术自己清楚,仅仅是扎在个肩膀,如何会死,下意识道:“如何这般说!”
“我的,簪子上有毒。”
李辄心下一沉,急问:“有解药吗?”
李盏瑶点点头。李辄当即唤人,去关宅、去穆府、去全城医馆找寻关葭葭与她哥哥。“来,来不及了,”李盏瑶猛地拉住他,自己真的想做一个好人,为何总是事与愿违,她艰涩道:“半个时辰内若不解毒,毒便会侵入五脏六腑。之后会……会……”李盏瑶慢慢抬头,盯着李辄,像再一次掀开自己脏污不堪的内心,“五脏六腑会,会烂成一滩脓水。”
如此阴狠的毒药,出自自己之手。她不敢再看李辄的眼睛,拽着他的手也慢慢落下去,“我来,不为别的。其实是来告知你,万不可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即便关长平可以咽下这口气,太子如今虎视眈眈,绝不会放过你当街射杀总督之子的事。罔顾法纪的大罪。只一句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太子便能令你削王削爵。父皇如今虽指着你修庙宇,但万事已备,你与旁人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说完,李盏瑶急急转身。可瞬间,她的手腕被身后的人拽住。李辄大手一拖将她捞在身边,边走边命令:“齐昭!出动全部府兵,一炷香内找到关葭葭与他兄长!”
“你、你去找关葭葭作何!”
李盏瑶被他拽得三步跑两步急,“你,你别拽着我,我的脚踝好了没多久!”
身边的人匆匆而过,却严肃整齐。李辄不说话,脚步却慢下来,周身凛然,三月暖阳,却散发着逼人入仄的寒气。“你没听懂我的话?”
李盏瑶又追问道,心里却仿佛飞着一万只蝴蝶。李辄停下脚步,在原地愣了片刻,加在她手腕上的力又重了些。他转过身,也将李盏瑶的身体转向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戾气。“李盏瑶,在你心中,我看重的永远只有得失利益?还是说,真话都夹在戏言里,你自始至终都认定我不堪信任?不堪倚靠?”
“……”李盏瑶半低着头,眼底却泛起苦涩的欣喜。“关长平儿子的死不算在我头上,便算在你头上!这一点你难道不知?你自诩机敏,可关长平是二品大员,太子对我虎视眈眈,难道荣贵妃对你不是?你是我的人,如今满宫里谁人不知?他们若联合起来,你一个公主,财、权、人一无所有,甚至是理都亏三分!到时刀架在脖子上,你拿什么应对?拿什么保护自己?”
“你到底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