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忧心忡忡握着李盏瑶的手,耳边公主的低声呻吟声,如一把小刀,一下下割着自己的心。医师与接生婆其实几乎与她前后脚到,可天星却觉得,等了好久好久。李盏瑶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全身都在颤抖。她最怕痛了,从没有人告诉过她,看过的许多书,从没有具体形象的书写过女人生子的痛苦。她没想到这么痛。而且,这才刚开始。医师查看她的情况后,一句产妇情况尚可。接生婆便开始轻车熟路地布置生产。同时让张珩和其他医师去隔壁屋内侯。可张珩却不肯,妇人生子,九死一生,他怎么能让公主一个人应付?“不,我要陪着!”
“家主!妇人生子是将身体踩碎了!痛苦也会将人的尊严一并踩碎。您是与夫人兄妹情深,不怕所谓的血光!可生子后,夫人如何坦然面对见过最不堪自己的人呢!”
张珩心如爪挠,天星在一旁急道:“一切有我!”
这个接生婆本事大,脾气也大,当机立断便将张珩推了出去。张珩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紧握着拳,站在屋门外。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明明隔了门,却像钟鼓响在耳边。屋内的声音混杂,接生婆一个劲地道,“夫人,脚踩住!”
“夫人,力往下沉!”
“夫人,坚持住,不要把力气用在喊上,力往下沉!”
“夫人……”李盏瑶被几个有力的妇人架着。她听着她们的指挥。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一绺绺黏在她的脸上。里衣汗湿了,显现出她过分瘦的两方肩胛骨。裙摆被撑起来,尽管有人不断替自己清理下身,她还是觉得湿哒哒,黏糊糊的。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人了。人在生产时,便脱离了自诩的高等贵贱。遵循着造物主的法则。又一波疼痛袭来,她恍若自己被撕裂开,下身肿胀如塞了整个宇宙,五官更疼得扭曲在一处,完全失了形状。她咬着唇,嘶嚎起来。祈祷着,快点,快点。求你,快点!天星两眼通红,觉得这不是生孩子,是在受死刑。周围的接生婆依旧鼓励指导着:“夫人,看到孩子头了,坚持住,坚持住!”
“夫人!用力啊!”
“用力!”
“不要喊!用力!顶一口气,腹部用力,孩子头出来,就好了!”
可李盏瑶完全虚脱了……她觉得这个孩子,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扯乱了。心咚咚震得她头疼。恍惚间,她似闻到春日的花香,是那种青白色的小花。她飘忽着,觉得头顶有点点星光,身处万般皆空的虚无中。她沉溺了,又如全身飘荡在水里,随水而去,随水而来。她拼了命地想往上游去可腿也不听使唤,整个人更是一动好像就要被四分五裂了,五脏六腑也像在怀里乱撞。那头顶的星光逐渐黯淡。她想上去,于是以头抢地的勇气把自己蜷成一团,随即疼痛如被碾压过一般流窜至全身。她还是上不去……她养过小金鱼,可怎再怎么悉心照料,金鱼还是在某天翻了肚皮,随着水波飘摇动荡。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那条死掉的金鱼!终于,四肢瘫软,那点星光灭了。“夫人!夫人!”
“夫人!”
“不好了,夫人昏厥了!”
一个医师闻讯冲进屋内查看李盏瑶后,火速吩咐道:“去!取参汤。”
夫人本就挑食,在加上怀孕胃口不佳,身子愈发羸弱。此种情况,本该多补,可夫人又是纤瘦体态,大补便易发胎大难产,引发血崩,到时就是一尸两命。所以,便在保证胎儿健康前提下,并未让夫人大补。只是如此,生产时又易气血不足,晕厥。此事,比起血崩却是容易处理些。众位医师早早便商议清楚,速战速决,只要夫人快速产子便可避免危险情况。于是,今日一闻夫人生产,便煮上两百年的山参汤。山参吊住精神后,又火速给夫人服下催产汤。催产汤下去,李盏瑶只觉腹部剧烈地缩了几下。随即人长长哀嚎了一声。张珩和一众医师站在屋外,凝神屏息地听着屋内的动静。他满头冷汗,过白的脖颈上青筋暴着,像田地间肆意生长的藤蔓。李盏瑶觉得很可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硕大的肚皮在剧烈的痉挛,一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暖流从身下涌出来。接生婆亢奋道:“夫人,再一下,深呼吸后用力再一下,孩子的头就出来!”
李盏瑶咬着唇,祈祷着,结束吧,求你了,结束吧……再一次,让我死,活着生,就决定吧……而后,一声心底的哀嚎从心底迸发出!呼噜一下,伴着鲜血,一个滑溜溜的孩子像鱼一样落在了接生婆的手里。李盏瑶觉得身体一下松了,被抽光了所以生气般瘫在另外的接生婆身上。她暼到蚕蛹一般的孩子,带着血与黏糊糊的液体,突然充满了巨大的恨意。她突然觉得夏子安说得不对,她根本不会去爱这个“小东西”。一个接生婆在清理她的身体,她如人偶一般被搬到床上。一个接生婆忙着清理孩子身体,拍了拍孩子身体,撕心裂肺的哇哇哭声。门外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可并未完全放松。尤其是张珩。等又有一接生婆冲外大叫,“令医师!”
张珩又紧紧咬着唇。最后一步了,最后一步了!姓令的医师闻声火速入内,铺开自己的针袋,在夫人四肢、脖颈、腹部都扎入银针。这也是众人一齐讨论出来的对策,一些体弱之人用过催产汤易发血流不止。可等发现时,再行施针又迟了。可若不管发不发流血不止都行针,又会出现胎内排血不尽。继而引发更多后续的身体问题。于是有人提出,干脆稍微加重催产汤,保证会有少量血流出,同时立马施针固本。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以用药和施针闻名的两位医师,实验了几十次。最终,才确定了方案。令医师出来了,面露微笑地冲张珩点点头。张珩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辛苦几位医师,请各位先去休息,张某定会重谢各位!”
张珩进来后,屋内的血腥气还未散去。天星握着李盏瑶的手,歪坐在地上,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她一直以来仰望的人。她闭着眼,沉沉睡去了,可刚才的痛苦似乎慢了一拍,还镶嵌在脸上。张珩走过来,拍了拍天星,“你去休息吧,我陪着她。”
天星念念不舍,可她更知道,在外听着一切痛苦却无能为力的人,此刻更需要看到她平安,更需要陪着她,来消弭刚才无能为力的自责。天星走后,张珩看着床上的人,像碎掉的瓷器,虽然被拼起来了,可满身都是裂痕。他趴在床边,想用自己的手却确认这个人还是不是他的公主,可手伸到一半,又担心把她吵醒。于是用指尖,悄悄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安静的。他的公主,还是真切的,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