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寿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拱手道:“陛下,谋反一事,牵扯重大,燕王又是朝廷藩王,臣不敢妄言。”
朱允炆对他的谨慎也不意外,伸手压着徐增寿的胳膊再让他坐下:“但说无妨!”
“徐卿家,今日朕寻你来,就是看中了你的坦诚直率。在这武英殿内说的一切,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徐增寿心中微动,隐隐意识到了朱允炆的召见他的目的,但还是没想明白原因。要真是那样的话,今日不但不是劫难,恐怕还是个难得的机会!“既然陛下要臣说,那臣就不得不说了。”
徐增寿心中的不安稍稍落了地,身上也渐渐多了几分底气。“以臣来看,燕王谋反一事,恐怕为子虚乌有之说。”
“嗯?”
朱允炆眉头微蹙:“此言何解?”
徐增寿面不改色地道:“陛下,燕王为太祖嫡子,世代皆为朝廷亲王,传承百世而不绝,与国同寿,与朝同辉。”
“如此以至富贵之极,尊贵之极,他根本没有理由谋反。”
朱允炆这才若有所思,但还是存有几分疑心:“昔年皇祖父在位时,皇考薨逝,皇祖父曾有意立四叔他为太子,继承大统。”
“但最终皇祖父择朕为皇储,四叔便心有不甘,或许因此对皇位有所图谋。”
“但最终还是陛下克继大统。”
徐增寿的声音沉重而有力:“陛下不仅是太祖高皇帝所择的皇储,更是嫡长之顺,是众望所归,是理所应当。”
“如今陛下御极,四海咸服,天下太平,宇内祥和。”
“燕王为藩王,名不正言不顺,定不敢对皇位有任何企图。”
这话说的朱允炆浑身暖洋洋的,下意识便点点头。“更何况以一藩之力,妄图谋逆朝廷的万里疆域,便是以卵击石。待朝廷天兵降至,瞬间可令其灰飞烟灭!”
徐增寿有理有据地分析道:“燕王又怎会抛弃世代荣华富贵,与国同寿之殊荣,去做那万人唾弃之反贼?令自己尸骨无存?”
“他到了地下,又该以何颜面面见太祖高皇帝之灵?”
“徐卿家所言极是。”
朱允炆被开解完,高兴地连连点头,心中的郁气和担忧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只是些妄言妄语,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如此忠介之言,朕又怎会怪罪?”
朱允炆很开心,继续问道:“既然燕王不敢谋反,那暴大人擒来的那於谅、周铎二人,大概就是真正的反贼了?”
“徐卿家觉得朕应当如何处理这些人?”
徐增寿沉吟片刻:“陛下,臣以为这两人区区百户、镇抚,定然不敢言谋反大事,其背后或许还有千户、甚至指挥使之流。”
朱允炆双目微亮,轻轻点头:“朕先前也是这么想的。”
徐增寿却话音一转,皱眉道:“先前燕王春秋鼎盛时,或许有狼子野心之辈欲借其名,甚至行裹挟之举,欲大逆不道。”
“可既然燕王如今已病入膏肓,那些人可能早就已经收手,现在要查也不太好查了。”
朱允炆面色微沉,他也能想到其中的难处。没有证据,他对北平的掌控力也不足,要是真挨个筛查,很有可能让边军们出乱子。“依臣所见,不如将此二人明正典刑。”
徐增寿沉声道:“如此一来,便可震慑心怀异心之辈,令其胆寒,暂时不敢妄动。”
“日后陛下掌管了北疆后,不管是再行查处,还是拿作其把柄,他们都只能任由施为了。”
朱允炆点点头,没说这法子好还是不好,只是召来宦官,喝道:“徐卿家真知灼见,当赏!”
他转头对宦官道:“赐徐卿家绢十匹,钞三百!”
“臣谢陛下隆恩。”
徐增寿没再多言,而是谢恩退下了。缓步走出武英殿,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徐增寿甚至感觉面前的世界有些不真实。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方才他在右军都督府里听到宦官来传召时,都做好下诏狱的准备了。可没想到世间之事就是这么离奇。非但没有牢狱之灾,反倒得了皇帝的青睐和赏赐!徐辉祖在宦官讨好的目光中缓步向外走去。他一路出了武英殿,穿过午门后,没一会便有几名宦官领了赏来的宝钞和绢布在后方跟了上来。徐增寿依然还有些恍神,沉浸在今日的经历中。他知道,他的回答只能算得上是优秀。因为只有从另一个方向回答,才是合乎皇帝心意的回答,才能称得上是完美。只要他说燕王有可能谋反,并且给出理由,皇帝肯定会高兴。他受的赏赐肯定比现在还多,说不定武散阶都能往上动一动。只可惜……那不是徐辉祖想要的。一路穿过承天门,走过外五龙桥向西,便又回到了五军都督府的地盘。离皇城最近的便是中军都督府,后方成直线依次排列在道旁的分别是左、右、前、后府。徐增寿来到中军都督府时,突然若有所感,向其上远远望了一眼。随后才继续向前走去。中军都督府二楼。徐辉祖和徐膺绪在窗后遥遥望着从宫城中出来的徐增寿,以及他身后拿着赏赐的宦官,同时陷入了沉默。良久后,还是徐膺绪率先打破了这种怪异的气氛:“看来三弟他此行有所收获……”话说出来后,他才注意到自己嗓子发干。徐辉祖面上神情复杂,有放松,也有疑惑、凝重……“他……”话卡在嗓子,一时却出不来。房中气氛更加怪异。“大哥,我去问问他。”
徐膺绪终于待不下去了,落荒而逃。“徐都督,陛下所赐是先放在都督衙门,还是送到您府上去?”
右军都督府衙前,宦官们的语气带着讨好。“劳烦几位公公多走几步,送到我府上吧。”
徐增寿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还跟了这么一帮人,掏了掏袖子就给他们拿赏钱。“不麻烦,小的们应当做的。”
宦官们接下赏钱,喜笑颜开地就往皇城外走去。徐增寿又回到了右军都督府衙门。只不过这次官吏们偷偷望向他的目光已经由先前的忐忑、怀疑,甚至隐隐的幸灾乐祸,变成了现在的热切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