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得不承认，朱瞻壑所言也有道理。尤其是朝廷的因素定是一个巨大变数。宋忠先前做锦衣卫指挥使时，便曾经数次受御史弹劾，若非太祖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随杨文讨蛮，那他现在还指不定在何处呢。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宋忠就算再笨，此刻也肯定不敢长久耽搁。否则京师里的弹章定会如雪花般飞上朱允炆的案头。“大宁、宣府虽有兵马，但也不是他宋忠能调动的。”

“且余瑱被杀败，若宋忠不去汇合他，那余瑱在怀来只能是一步死棋，无法再动弹分毫。”

朱瞻壑指着地图上的怀来。余瑱据居庸关这等雄关时，尚且被徐安、钟祥等人打跑了。如今居庸关反被燕军占住，他就算使劲浑身解数，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只能在这场战争中干瞪眼。“反倒是山海关的兵马，有耿瓛带领可单独作为一路，自永平攻遵化、蓟州，进而谋求北平。”

朱棣听着朱瞻壑的分析，皱眉沉思良久。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确实可能性更大！先前他将张玉等人派往了东线，一是因为那边有大宁、山海关，对北平威胁更大。二也是看好宋忠有可能走东线，让张玉、丘福他们先拖住宋忠，朱棣更有把握。但此刻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西线后，另一种想法却占据了上风。“宋忠若走此路，那或会与余瑱一同在怀来现身？”

朱棣若有所思。“肯定在怀来！”

朱瞻壑语气坚定，毫不犹豫。朱棣不语，殿中一时间陷入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朱瞻壑知道，他当前面临的压力应当非常大，也没再去出声，而是让他自己揣摩利害。“这几日爷爷起兵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了整个北疆、辽东、山西、甘肃，若南边的武昌、成都等地消息灵通些，可能也已经知道了。”

朱棣轻叹一声，面上闪过几分恍惚。朱瞻壑知道，朱棣说的这些地名都是有藩王封地在的地方，但也不只是藩王封地，还有重兵所在地。“说远了……”朱棣突然回过神，自嘲地摇摇头：“不说全国上下，单说北平这一亩三分地，就有多少人等着咱们和宋忠做过这一场？”

“若赢了以后的路自然通畅许多，朝廷在北疆的兵马尽被清除，咱们暂时也就没别的后顾之忧，全力应对南边来的兵马即可。”

“但若是输了……”不消他多说，朱瞻壑也能想明白以后的境遇。军心不稳，降将复叛，群起围攻。宋忠成功将燕军兵马牵制住，进而朝廷兵马到来，成功歼灭假托太祖皇帝诰训的叛贼燕王……朱瞻壑看着朱棣疲惫、忧虑交加的面庞，陡然觉得她比平时都老了好几岁。这一刻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有前世的记忆，知道以后战事的走向，也知道日后朱棣必然会成功登基，所以从未有过担忧、惧怕之类的情绪。但别人呢？想必都有兵败的忧虑，对被朝廷清算的恐惧……即便是看起来最有信心、最稳重的朱棣，在此等无人时刻亦表现出了深深的担忧。朱瞻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他也知道朱棣的担忧并非他区区几句话就能抚平的。就在殿中再次陷入沉默时，突有宦官一脸急色，连请示都未有，就快步跑进来。“王爷，居庸关发来的急报！”

宦官双手递上一道沾着鸡毛的火漆信封。朱棣身子一震，抬起头与朱瞻壑对视一眼。朱瞻壑什么都没说，而是转头望向那封信。朱棣顿了片刻，接过宦官手中的信，快速拆开火漆，拿出信纸一目十行地读着。朱瞻壑见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停留在上面，似乎连读了好几遍，这才长出一口气，将信缓缓放在桌子上。朱瞻壑没去看信，直接问道：“是否宋忠在怀来？”

朱棣目中满是喜色，面上更带了几分松一口气的感觉，似乎整个人的压力都消去了不少：“壑哥儿，你想的半点都不差！”

他语气轻快道：“居庸关的探马已经查清，今日午时宋忠所领三万兵马已抵达怀来，与余瑱回合。”

朱瞻壑看着他笑道：“既然有了宋忠的行踪，那爷爷出手剿灭此人，就易如反掌了。”

“是否易如反掌，现在还不好说。”

短短片刻，朱棣又重新冷静下来，凝重神色重回脸上。如今的他已经进入了曾经领兵作战时的状态，摒除己身所有杂念，全心全意，只为赢下此场战争！朱棣转过头，沉声对一直躬身侍立的宦官吩咐道：“传陈珪、唐云、孟善、谭渊、火真、李濬……”他一连串报出一大串名字，皆是燕山护卫中留在北平的将校。朱瞻壑见他要商议战事了，本欲悄悄溜走，却不想朱棣却转身叫住了他：“壑哥儿，你也留在这听。”

朱瞻壑顿了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宫人将一盏盏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浩大的存心殿又恢复了灯火通明。宦官跑出去没多久，受到召令的将校们便前后来到了存心殿。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立在朱棣身侧的朱瞻壑，将校们有的面露不解，有的会心一笑，还有心思深沉之人面无表情，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稍后，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三兄弟也被叫来。三人见了朱瞻壑同样表情不一。朱高煦惊讶过后，还想过来说什么，但将校们已经到齐，朱棣开始讨论战事，他也只得把问题咽回肚子里。一干将校们对着地图激烈讨论，口沫横飞，干扰的一旁烛火都不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