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读小学的时候外公外婆商量了很久，终于决定让外婆带我在我们那里的县城租房送我读书，外公则继续留在家里忙忙碌碌。

外婆托县城的亲戚找了一处小房子，房租很便宜，算是在一家大杂院里面。

小学生活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刚开学的时候同学们都是一口正宗的普通话，而我那时只会一口农村方言。

我开始在心里学着说普通话，但并不敢开口。

同学主动来找我搭话的时候我也能少说尽量少说话。

我看得出来这些同学败兴而归的表情，很明显用冷屁股对别人的热脸是很伤人的行为，但我更害怕我的乡音会成为同学之间的笑谈所以只好默许了这种伤害。

渐渐地，我成了班级里那个成绩很好但很内向的透明人，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想见你》的陈韵如。

但我在家一点也不会表现出来。我在家总是一副积极向上的模样，外婆自然下意识地以为我在学校也是这幅性格，并不担心我在学校的生活。偶尔问我在学校生活怎么样，我也只是报喜不报忧，于是更加放心。

我发现人也可以有几副面孔，这甚至都并不冲突，转变的几乎没有一点障碍，只取决于你面对的人是谁。

外公外婆对于我门门近乎满分的成绩也很是骄傲，逢人便要炫耀一遍。可惜我在班级里几乎不参与任何活动，所以没拿任何奖状，不然外公外婆一定会把奖状裱起来挂在家里。

五年级我认识了乔楠，在院子里我看见过他很多次，高高瘦瘦，平头，五官还没完全张开但打扮很清爽，身上有一种干净的气质，他喜欢穿着一件蓝色的外衣。

我们认识是一次我放学回来路过院子，余光瞥见他好像在等着谁的感觉，看到了我便走上前来问我:“你好，你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我愣愣道:“好”，就把手机借给了他。

妈妈去年过年的时候将她换下来的小灵通给了我，平时偶尔也给我打电话。他走到了远处去打电话，打了大概几分钟，便走回来还给我道:“谢谢你，我叫乔楠，你叫什么？”

“向阳。”

乔楠重复道:“向阳？”

又笑道:“咱俩的名字还挺般配，乔木向阳。”

我“啊？”

了一声，面对着这个哥哥突然的撩拨有些不知所措。

乔楠挠头解释道:“不好意思，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想卖弄一下来着，但是好像不小心卖弄失败了。那我以后叫你阳阳可以吗？”

我对于乔楠突如其来的夸奖也有些意外，却有些难藏的欣喜，对于这个邻居哥哥我并没有太多防备心，我笑道：“好啊。”

乔楠也笑道:“阳阳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好看。”

还不待我说什么，又道:“我回家吃饭啦，你也快回家吧。”

后来乔楠经常在那里等我放学借电话，熟悉了点我才知道，他在上初一，借我电话是因为他父母在外地打工，他奶奶在这里送他读书，他借电话是给父母打电话。

六年级上结束的时候，我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刚好在院门口碰到了乔楠。

院门口很窄，乔楠侧过身让我，见到我有点惊喜地笑道:“嗨阳阳，回家了？”

我因为开心马上要和外婆回村见到外公，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笑容，笑道:“对呀！回家啦！”

乔楠突然温柔地用一种很正经的语气说道:“阳阳，下学期见。”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好像只有我。

我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我也只会不带脑子地重复道:“下学期见。”

六年级下开学的时候，我从村里回到城里上学，然而我很多天没看到乔楠。

我想可能是初中开学的时间跟我们的不太一样。然而半个月过去还是没有见到他。

我有时会趁没什么人的时候上到别家去，我不知道他是住在哪一户，有一家的门永远是关着的，灯也永远没有亮过。

我想，那可能就是乔楠的家。

他去哪里了？

后来在一次外婆和别的奶奶的聊天中我才知道，他们搬家了，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看着手机里那个乔楠借我的手机拨打了无数次的电话，我有过无数的冲动想打过去问问。然而我是个怂人，如果100分的冲动能让我打出这个电话，那我大概只有30分。

我想，没关系，还有一学期我就可能去上初中了，我知道他是在三中上学。我们是根据家庭所在地址分到初中的，也许我们会在三中遇见。

也许是那两年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我对那一年的记忆很模糊，好像非常快地就过去了。

我确实被分到了三中。

班主任是个很厉害的老师。

初中的一切都很好，我的普通话也很标准了，仿佛昭示着我的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我可以重新创立一个新的人设，谁愿意一直孤独呢。

妈妈突然回家了。

外婆乐见其成，连忙推说外公身体不好要照顾外公回了老家。

妈妈很漂亮，讲话很温柔，也不让我做家务，还会给我很多零花钱。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零花钱，过年外公外婆会给我压岁钱，但我从来都舍不得用，把他们全部都存进了银行卡里。平常外婆会问我需不需要零花钱，但我哪里舍得用外公外婆的钱呢，都连连推辞。

突如其来的天时地利人和让我几乎改头换面了。我在学校的性格明显开朗了很多，加上有零花钱了，有零花钱代表很多，比如放学我可以和朋友一起买零食吃了，比如朋友过生日我只需要攒几天的零花钱就可以给她买礼物了。

也许让一个人改变性格需要很多。但对我来说，有钱就行了。

但反而在家里我会冷淡些。

我害怕被一声不响地抛下。所以不如一开始就做好将会被抛弃的准备。

偶尔我会看到妈妈的手机消息，前面的被她删掉了，我只看到一句她回给对方的“你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和对方的最后一句“接下我电话好吗”。

我不知道妈妈会回复什么，不知道她会不会接这通电话，接完这通电话会不会又离开。

但我想象的被抛弃一直没有来到。

在每天走去学校的路上，我都会和外婆通电话。但反而通的越多，不实实在在在身边的虚无感就越清晰。

我有时会在电话里说着说着说得哭起来。

外婆也终于狠下心，让我一个月只许给她打一个电话。

初中的日子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乔楠。我对乔楠的印象也慢慢模糊，我想大概率他是去了别的城市吧。

我把那个号码存在了手机里，却一直没有勇气拨通那个电话。

最后我的小灵通丢了。不知道是在哪次上街的时候丢在了哪里，总之是丢了。

我和乔楠最后的一点联系方式也没有了。

妈妈并没有怪我，那时触屏手机刚出来，妈妈便顺理成章给我重新买了个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