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大厦17楼，1705，一间不大的公司，虽然不大，但是装修很精致，配得上长城大厦这样的高端写字楼。

前台等候区，鑫洪源公司老板江春、销售杜涛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头顶一排射灯聚焦一块铭牌，上面几个大字：联合世纪有限责任公司。

“打听清楚了吗？这批货的最终用户是谁？”

江春偏着脑袋，小声问旁边的杜涛。

江春为人低调，慈祥的圆脸上一副佛系的表情，穿着也很朴素，偶尔翻起的衣角，若隐若现地露出爱马仕的标志。

杜涛也压低声音：“31战区的军需物资，里面有几样东西比较敏感，战区不方便出面，所以委托联合世纪公司采购，这也是为什么在谈判之前，先让我们签署保密协议的原因。”

“确定吗？”

江春问。

杜涛：“确定，找了两个渠道核实，刚才过去那个保安队长，一看就是军人，估计应该是军代表。”

“他们的预期成交价是多少？”

江春不露声色，这张单子的利润他评估过了，非常不错，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险参与投标。

杜涛面露难色：“不确定，现在是第二轮谈判，其他两家公司已经报了第二轮的价格，我们是第三家，也是最后一家，一会儿我们先先顶住1700万，然后见机行事......”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杜涛立即闭嘴。

王立国和刘建一前一后走到面前。

“二位，请跟我到会议室。”

王立国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江春与杜涛对视一眼，便起身跟着王立国走向会议室。

刘建却越过前台区，径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开着，刘建敲门后便直接走了进去，站在总经理凌雅对面。

淡淡香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刘建轻轻呼吸一口，感觉无比温暖。

凌雅站起来，精致的脸庞上，冷峻的杏眼投之于询问。

“凌总，两分钟倒计时。”

刘建站得笔直，以标准的军姿向凌雅汇报，随即轻轻后退一步，示意凌雅先走。

凌雅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定制的套装干练优雅，得体的包裙勾勒出圆润的臀型，刘建一动不动，眼睛追随凌雅。

“退伍军人？”

凌雅停在刘建面前。

清新的口气和迫近的香水让刘建有点眩晕，却抬头、挺胸，短促而坚定地回答：“是，凌总，特战部队。”

说完便等待凌雅的第二个问题，凌雅却径直走了出去。

“凌总，方行远说，您上午安排他有事？”

刘建跟在凌雅身后，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

凌雅头也不回，断然否决，几步之后突然停下，却并不转身，只回头45度：“他怎么说的？”

“他说，您安排他保养车子。”

刘建陪着笑，却站得很直。

凌雅皱眉：“有这么回事，我忘了。”

说完，便扭头又往前走。

刘建笑了笑，紧跟了上去。

......

......

早上9点。

金戈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虚眼眺望城市的天际线，朝阳洒在脸庞，映出金色的光影，头顶浓密的卷发，在阳光下像被点燃的火苗一样。

金戈舒展地伸了个懒腰，却听见关节嘎巴嘎巴地响，自从元机升级了健康管理APP，程序便通过刺激大脑皮层，以遍布全身的神经网络为载体，主动干预身体的健康管理。

小病小痛是没有了，金戈已经忘记了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可是对身体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

金戈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自己，还是元机，或者说，是一个融合体。

一条突发新闻被推送到手机上：东渡防卫大臣森田茂突患重病，已经不能胜任工作。

金戈笑了笑，两周前战机坠毁，今天大臣患病，这小日子，日子还过不过了？

“哥，吃饭了。”

身后传来妹妹金英的声音，金戈放下手机，走到金英对面坐下，低头喝了一口稀饭，又夹了一筷子咸菜，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金英看了一眼哥哥，随即面向母亲张素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低头喝了一口粥。

金戈宠爱地看了一眼妹妹，笑着问道：“怎么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想说学钢琴的事？”

2045年，国家已经实现12年义务教育，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基础知识（课本知识），都可以通过元机，在学校统一下载，老师在课堂上只需要带领学生消化、练习、考试。

可是元机无法下载天赋，比如艺术和体育，一切与天赋相关的能力只能通过传统方式获取，因此变得及其昂贵，成为新的阶层壁垒。

虽然有哥哥的鼓励，金英看母亲的眼神还是很胆怯，闪了一眼，又无奈地看着金戈，轻轻点了点头。

“趁早打消这些主意。”

张素素拿馒头的手停在嘴边，低声呵斥道：“一架钢琴20万，一次培训班10万，一对一私教，5千一小时，我们是这样的家庭吗？”

张素素退休工资一万多一点，这些花费对她来说，确实是天文数字。

“那我们是什么家庭？爸爸难道不是烈士？国家难道不应该照顾我们？”

金英咬着嘴唇，却倔强地抬起头，迎着张素素的眼睛。

张素素一口堵了回去：“国家给了我们这套房子，也给你哥安排了工作，是他自己不去，国家并没有对不起我们。”

“难道爸爸的牺牲，换来的就是我连钢琴也学不起吗？”

金英看起来很文静，可是认死理，倔起来很要命。

金戈吃惊地看着妹妹，金英继承了妈妈漂亮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卷曲的头发和挺拔的身姿显然来自爸爸的遗传，要是再穿上名牌的服装，一定是学校最漂亮的女生。

看着金英发育良好的身体，金戈突然意识到，妹妹已经长大了，是大三的学生了，敢顶撞母亲了。

张素素瞪眼看着金英，半天说不出话，片刻后才恨恨地咬了一口馒头，训斥金英：“你也不看看自己，瞧你那手长的，是弹琴的手吗？”

“妈，妈。”

见母亲搞人身攻击，金戈赶紧阻止：“咱们金英的手指又细又长，怎么就不是弹琴的手？”

“你也不让人省心，好好的工作你不去，快30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你们想气死我是不是？”

张素素重重放下筷子，一边训斥金戈，一边收拾碗筷向厨房走去，片刻之后，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金英埋头喝粥，任凭泪水流进碗里。

金戈伸手抚摸妹妹的头，小声安慰道：“别怨咱妈，你看，她不是也打听过学琴的价格吗？说明她还是上心的，对吧？放心吧，你的事情，哥帮你搞定。”

金英低着头，泣不成声：“我是她亲生的吗？”

“真正的热爱，是经历所有的失败挫折、冷嘲热讽之后，依然不放弃，懂吗妹妹？别灰心，相信你哥。”

金戈柔声安慰，金英却猛然起身，拿起旁边的背包快速走向大门。

“咚”

一声巨响，金英摔门而出。

张素素从厨房探出头，对着门外大吼一声：“你摔谁呢你？大周末的，你去哪里？”

没有回应，楼道里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电梯间的方向。

金戈走进厨房，站在水槽前面，接过张素素手上的碗洗干净，又递回去，张素素接过洗干净的碗，用毛巾擦干放进橱柜里。

“你怎么能这么说金英呢？她是女孩子，正是要面子的年龄。”

金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跟母亲沟通。

张素素余怒未消：“她迟早要嫁人的，多懂点规矩，对她有好处。我是她妈，她都这么怼我，以后怎么跟别人相处？”

金戈犹豫了一下，随即鼓足勇气又顶了一句：“可是无论如何不该这么说话的，妈，你知道刚才的话对她是多大的伤害吗？”

张素素不说话，赌气似的使劲擦着手上的碗。

金戈也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频率，房间很安静，只有哗哗的流水声，渲染着压抑的气氛。

许久，金戈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爸爸的抚恤金，就不能先给金英用吗？”

张素素的动作突然僵住，仿佛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片刻之后，才放下碗和毛巾，眼泪却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金戈停下手上的动作，恐惧地看着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了，金戈，都没有了，你爸爸的抚恤金已经花完了。”

张素素突然双手捂着脸，仿佛一瞬之间耗尽了所有的坚强和坚持，慢慢的，张素素压抑着声音抽泣起来。

“金戈，我对不起你爸爸，没有带好你们，......可是，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呀，金戈，妈快坚持不下去了。”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金戈却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入无边的深渊里，他感觉鼻子发酸，想狠狠地抽自己耳光，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但是他终究忍住了，他怕吓着母亲，金戈张开双臂，把张素素拥入怀中，却惊讶地发现，原来母亲的身体居然如此瘦弱。

母亲竭尽所能让自己和金英实现元机自由，这可是当下最昂贵的消费，自己28岁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却理直气壮地抱怨她不该指责妹妹。

世间最无耻的事，就是母亲把自己扶上马背，自己却嫌弃站在泥泞里的母亲，不够通情达理。

金戈不说话，让母亲靠着自己慢慢平复心情，许久，才在母亲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会好的，妈，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金戈扭头便向门外走去。

......

......

刘建护送凌雅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又变得一片狼藉，江春和杜涛懒散地坐在会议桌的外侧，杜涛拿着一个空瓶子，打了一个长长的水嗝。

乌合之众！

刘建心里暗骂，要是在部队，非得罚他们跑五公里不可。凌雅却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对面坐下，刘建和王立国一左一右在她身后站好。

“首先呢，我要恭喜鑫洪源公司进入第二轮谈判。”

凌雅翻着手上的资料，语气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脸庞的轮廓有一道淡淡的光晕，有一种沉静的美。

“贵公司第一轮报价1800万，在所有公司中排名第三，我相信这不是江总愿意看到的结果。现在，请拿出你们最后的诚意。”

凌雅对着江春，做出请的手势。

会议室突然变得很安静，杜涛扭头看着江春，江春轻咳一声：“好吧，凌总直爽，我们也不复杂，我们就直接报底价吧，1700万。”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凌雅。

凌雅嘴角掠过一丝狡黠：“1700万绝不是我们想要的价格，我相信也不是贵公司的底价，请江总慎重考虑。第一，我们邀请谈判的，并不只有你们一家公司，第二，我们的谈判只有两轮，这是贵公司最后的机会。”

江春无声咽了一下口水，拿着报价单假装看了看，又看向杜涛，杜涛轻轻摇头。

片刻后，江春突然直起腰，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看着凌雅：“这样，凌总，我们呢，是带着诚意来的，1700万确实是我们的底价，您要是认为达不到预期，那凌总您说，您的期望成交价是多少？我们测算一下，只要不亏本，我们愿意配合。”

凌雅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咯咯笑了：“江总，没有这个规矩。”

王立国站在凌雅后面，有点看不惯江春装模做样的样子，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假装不经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有诚意呢，你们就降一点，降一点懂吗？何必浪费时间呢？凌总很忙的。”

刘建大惊失色，赶紧小声呵斥：“王立国，你干什么呢？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江春也惊讶地看着王立国，谈判的时候保安插嘴，这么没规矩的事，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凌雅却笑呵呵地回头制止刘建：“小王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所有人都看着王立国，杜涛却轻轻往江春身边靠了靠，低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江春疑惑地看着杜涛，杜涛眼神坚定，缓缓点头。

江春突然下定决心：“好吧凌总，我相信这批物资一定有它的重要性，否则也不会要求我们签保密协议，既然这样，那就1500万吧，我们呢，也不打听它的用途，但是愿意作出牺牲。”

凌雅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谢谢江总，这是我们欣赏的态度，不过江总，情况特殊，这批货我们要得很急的。”

“理解，我们理解。”

江春的笑容有商人特有的狡猾：“付款条件？”

“20%的预付款，马上付，货到后尾款一次付清。”

凌雅边说边站起来。

江春也站起来：“只要预付款到位，下午两点之前，货物可以到达指定地点。”

“Nice！”

凌雅说着，便绕过会议桌，走到江春面前，优雅地伸出右手：“请发货到大东物流中心。”

“能被凌总征服，也是很愉快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起......”江春很绅士，肢体语言也很得体，轻轻握了握凌雅的手，随即松开。

凌雅没等江春把话说完，便扭头把手伸向杜涛，杜涛受宠若惊，双手握住，久久不愿松开，直到被刘建轻轻推了一下。

刘建拦在杜涛前面，向凌雅示意：“凌总，财务在办公室等您。”

凌雅向江春点点头，便转身走出会议室。

......

......

金戈此时的位置，距离凌雅直线距离不超过500米，如果他走到窗户边上，或许能看到正在跟江春握手的凌雅。

长城大厦旁边，新世纪广场23层，寰宇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金戈坐在庄严对面，庄严正在仔细看手上的报价清单。

片刻后，庄严放下报价单，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语气带着嘲讽：“金总，这么大一票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便宜出手呢？”

“庄总，我负责给便宜，你负责占便宜，至于其他的还重要吗？”

金戈笑了笑，语气很从容。

庄严不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金总，我不是傻子，我脑子里装的也是高端芯片，这是1500万的货，我不需要搞清楚吗？”

金戈脸上现出无所谓的表情，语气很轻松：“我当然知道庄总脑袋里是高端芯片，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庄总，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清单就在那里，当然，如果你实在没有兴趣，那......谢谢庄总的时间。”

金戈站起来要走，却被庄严制止了。

“先验货。”

庄严很坚决。

“当然，下午两点半，大东物流中心，我在那里等你，老规矩，验货之后，先付一半定金，我们收到定金发货，货到后一天之内，请务必付清尾款。”

金戈也不拖泥带水。

庄严咬牙：“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