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带着杜羽，从楼梯一路小跑回到病房的时候，正好在走廊遇见洪凯旋从金戈病房走出来，二人一看对方肩上的少将军衔，立即立正、敬礼：“首长好。”

洪凯旋回敬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微笑道：“这里你们才是领导，警察同志，我想问一下，事故的原因查清楚了吗？”

“报告首长，意外......”

杜羽刚回答了一句，就感觉刘欣用手轻轻碰了自己一下，随即便听见刘欣大声回答：“首长，关于案情，我们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洪凯旋惊讶地看着刘欣，笑容僵在脸上。以他的身份，在比都市没有几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便冷冷问道：“为什么？”

“无可奉告，首长。”

刘欣表情很倔强，似乎故意顶撞洪凯旋似的。

果然，洪凯旋被激怒了，冷笑一声：“好吧，警察同志，如果这是你们的纪律，我尊重你们。......笑话，非得问你们吗？”

说完，洪凯旋扭头走回金戈病房。

杜羽看着洪凯旋走远，才吸了一口气，有点忐忑地看着刘欣：“师傅，你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激怒首长？”

刘欣狡猾地笑了笑：“有人要压这件案子，让首长过问一下没有坏处。”

“谁？谁要压案子？”

杜羽社会阅历的稚嫩程度，跟他的脸成正比

“别问了。”

刘欣摸了摸下巴，似乎烟瘾又犯了：“照顾好这俩祖宗，队长说了，出了问题，你就地脱警服。”

杜羽吐了一下舌头，赶紧走进病房，摸了摸方行远的额头。

......

......

二环边上，一栋毫不起眼的建筑，不高，非常普通，要是白天站在旁边的楼顶上，能看见它屋顶有一根很粗的鞭型天线，懂行的人便知道，这栋建筑的性质，大概率跟情报有关系。

现在是晚上，楼里的大部分房间都拉着窗帘，从外面看很暗，不像写字楼那么灯火辉煌，可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窗帘后面都亮着灯。

大厦七楼，一间独立办公室，特勤四处、东亚科科长斯明站在墙角的鱼缸前面，静静地看着鱼缸里两条红色的锦鲤，水面很平静，两条锦鲤互不干扰，各自在水中游弋。

斯明往鱼缸里扔下一粒鱼食，鱼食在水中激起一串气泡，最后停在体型较小的锦鲤旁边，锦鲤回头看了看，似乎不感兴趣，摆摆尾巴就游走了，体型较大的锦鲤大摇大摆地游过来，张嘴便要吞下鱼食。

突然，体型较小的锦鲤从身后窜出来，闪电般越过大锦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鱼食，随即又快速脱离，等大锦鲤反应过来之后，小锦鲤已经躲在鱼缸的角落，鱼食早已经进了肚子。

好手段！

斯明心中叹了一句，欺骗、伪装、袭击、脱离，一气呵成。体型小的生物，如果没有一点谋略，在自然界都难以生存。

斯明放下鱼食盒子，转身走回办公桌后面坐下，看着桌上的液晶显示器发愣。这是一部台式电脑，主机插着网线，网线只连内网，跟互联网物理隔绝。

即使到2045年，最好的保密方式，依然是跟公共网络物理隔绝。

屏幕上的内容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是方行远的个人信息，2014年出生的人，资料却是半年前才刚刚建立的，内容极其简单，基本就是身高体重、性别之类的生物特征描述，还没有这一个月他自己搜集的信息量多。

让他震惊的，是每当他要点击查看更多内容的时候，便会弹出来一个红色对话框：

警告！没有更多信息！

斯明很惊讶，特勤四处的网络跟公安的人口数据库是相通的，自己的权限远远高于普通警察，一般人的基础信息他是完全有资格调阅的。

只要方行远是在共和国的土地上出生，他的资料就绝不会只有这么点。

这样的警告意味着此人的信息属于机密，自己的权限也只能看这么多内容，跟警察的权限是一样的。

国家安全有顶层设计，要么因为身份特殊，要么因为工作需要，有些人的资料必须保密，这一点斯明能够理解，有人的资料甚至至死也不会公开。

他们，是共和国的英雄。

可是，方行远凭什么？

一个诈骗犯，唯一的存在感便是在这次车祸中，当了一次主角。

斯明宁愿相信这是系统的错误，可是职业素养告诉他，这绝不可能！

“斯明，说说情况吧。”

一个壮汉突然推门走进来，风风火火的。

斯明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特勤四处处长刘东风已经站在对面：“开了一天会，还没来得及跟你讨论案情。”

刘东风在斯明对面坐下，椅子嘎吱一声，斯明听得心中一紧。

“刘处，是这样。”

斯明知道刘东风的风格是简单直接，特别不喜欢寒暄，便直奔主题：“已经通知公安，案子由我们接管，他们只负责保护当事人的安全，嗯......关于案子，我汇报几个要点。”

刘东风很满意，眼神鼓励斯明继续。

斯明：“第一，这是一个诈骗团伙，首犯叫方行远。一个月前，联合世纪公司以13战区的名义，向三家供应商定向推送了谈判邀请，现已查明，其中两家公司是方行远自己注册的，所以，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让鑫洪源。

在邀请函的采购清单中，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的CPU虽然没有指明型号，但是参数直指喜马拉雅001，这个消息立即触发了我们的追踪机制。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请相关单位配合，卖了一台电脑给鑫洪源公司，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对这台电脑的喜马拉雅001进行了阉割，降级了它的性能，并且在电脑上加装了北斗定位功能，目的，就是想顺藤摸瓜，钓出最后的买家。现在看来，寰宇的老板庄严，很有可能是境外的间谍。”

“也就是说。”

刘东风总结：“这次物资倒卖事件，方行远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局，其实他只是我们局中的一个棋子，非常好！”

斯明有几分得意，便指了指墙角的鱼缸，笑道：“就像鱼缸里的鱼，不管他们的谋略如何高明，前提是我们要放下鱼饵，我们不放鱼饵，它们当然只有饿死。可惜......方行远太自以为是了，否则，我们有机会抓住庄严的上线。”

刘东风皱了皱眉，他觉得斯明有点飘了，便含蓄地压制了一下。

“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方行远这个局，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庄严是间谍，更不要说顺藤摸瓜、去抓他的上线了。所以，方行远才是第一个投下鱼饵的人，不是吗？”

“而且斯明。”

刘东风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方行远这个局做得非常高明，就像高手布局，不到最后一步，你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唯一的失误，是以为只要搞定庄严就可以形成闭环，没有想到庄严还有后线，而且后线做事如此果断，下手不留余地。”

刘东风从这个角度看问题，斯明倒没有想到，不过他并不在意，继续分析道：“第二，关于庄严的死因，虽然尸检没有发现致命伤，但是作为间谍，他的元机一定会被上线植入木马程序，上线正是通过木马程序，先杀庄严灭口，又在他死后通过他的元机，远程操控了这次车祸。”

刘东风默默点头，却没有说话，明显在消化斯明的信息。

片刻后，刘东风：“上线在庄严死后，还可以继续通过庄严的元机操控车祸，这可以理解，因为元机通过生物电提供能量，庄严死后，还可以继续工作几个小时，可是他怎么杀死庄严呢？”

斯明：“这是最新的神经医学技术，最开始其实是用来救人的，就是通过元机改善神经系统的疾病，但是你知道处长，人类科技进步的奇观之一，就是所有造福人类的技术，最后都会变成杀人的工具。这项技术也不例外，它可以改善神经系统的病变，也能压制神经，通过关闭心跳、呼吸等重要功能，最终导致大脑死亡，这些通过尸检是验不出来的。

跟基因编辑等科技相比，这并不是太高端的技术，国内其实也有，只是被严厉禁止使用。刘处，作为情报机关，我们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这些不在我们今天的讨论范围，斯明，我有几个疑点。”

刘东风思路很快：“第一，庄严明明已经付了预付款，为什么货却并没有发给寰宇公司，而是从大东物流中心又返回了鑫洪源，最后由鑫洪源一件一件物归原主？

第二，庄严为什么没有动手杀方行远，自己却死于上线之手；如果仅仅是750万的预付款损失，上线有必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杀两个人吗？毕竟对于这样的间谍组织，750万并不是一个不可以接受的数字。你考虑过吗？斯明。”

“所以处长，你的结论是？”

斯明双肘撑在扶手上，两根食指顶住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刘东风，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

“我没有结论，斯明，我想说的是，这个案子的时间线，可能跟你描述的正好相反。”

刘东风笑了笑：“方行远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庄严是间谍，而且急需喜马拉雅001，所以，他的这个局，其实一开始就是围绕庄严而设计的。”

刘东风看着斯明，斯明面无表情。

刘东风的语气很和善：“所以，方行远是怎么识破庄严的间谍身份的，这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你觉得呢？”

斯明惊讶地看着刘东风，想不到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思维居然这么缜密，不过他却不愿意表现出来。

“是的，刘处，这是我要说的第三点，等方行远醒过来，我第一时间就要审问他。”

“不是审问，斯明，是调查。”

刘东风再次纠正：“审问这个词，要谨慎使用，方行远......并没有损害国家利益。”

斯明觉得很别扭，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

“我有分寸，处长。”

......

......

方行远和金戈一周后就可以下地走动了，智能驾驶的安全性确实很高，二人除了中度的脑震荡之外，就只有一些擦伤，恢复还是很快的。

金戈的心情已经变好，因为方行远根据自己偷听的消息，已经告诉他，庄严已经死了，案子也已经定性，就是意外事故，意味着他们挣的钱彻底洗白了。

方行远最开始有些担心，他怕没有人关注庄严的间谍身份，不过看见刘欣和杜羽既不撤走，也不再询问案情，也就大概明白了，这件事肯定是明松暗紧，这两个警察背后一定有人在暗中调查。

这样的话，这件案子跟自己就没有关系了，方行远一下轻松起来。

刘欣和杜羽已经改为轮班制，二人的警惕性已经逐渐松懈，因为他们实在看不出来，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被保护，或者说、被刺杀的价值。

早上10点，刘欣准时到达医院接替杜羽，他刚从电梯间走进走廊，就看见杜羽双手插兜，在方行远病房门外无聊地徘徊。

听见走廊的脚步声，杜羽回头看了看，便停住脚步，等刘欣走过来。

“怎么关着门？不怕出意外吗？保护对象不能脱离你的视野，没学过吗？”

刘欣看着紧闭的房门，张嘴便责怪杜羽。

杜羽苦笑了一下，有点揶揄地说道：“出不了意外，人家团建呢，Happy得很。”

“团建？”

刘欣疑惑地推开房门，首先便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半躺在方行远床上，刘欣知道那是凌雅，自从可以探视之后，几乎天天过来。

凌雅身穿白色的T恤和蓝色牛仔裤，一头乌发在头顶很随意地盘成一个发髻，显得很休闲。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玩着手机，还惬意地翘起二郎腿，裤脚缩到膝盖下边，露出白生生的小腿，看得刘欣直咽口水。

刘欣看到凌雅第一眼就很有感觉，主动搭讪了几次，凌雅几乎没拿正眼瞧他，刘欣感觉凌雅太高冷，立即提醒自己是人民警察，是保护人民的，不能打人民的主意。

床边有三张椅子，分别坐着方行远、金戈和王立国，三个人围成一圈，中间放了一个床头柜，刘欣走近，才发现三个人正在斗地主。

王立国是以保护凌雅的名义过来的，所以几乎也是天天在这里，春天花园的保安队长对他的工作很支持。

从三个人的表情来看，王立国眉飞色舞的，应该是大赢家，金戈和方行远表情凝重，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估计输得不少。

还真是一副团建的画面。

刘欣并不生气，因为按照规定是不禁止探视的，便慢慢走到床边，假装吃惊地看着凌雅：“哎，凌......美女，你吃苹果不洗的吗？”

“啊！这个东西......也叫苹果吗？”

凌雅瞪大眼睛，夸张地看着刘欣，看得出来并不是矫情。

刘欣见凌雅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立即兴奋起来，又不太确定凌雅是不是装的，便试探着问道：“你，没见过苹果？”

“见过啊，可是我见过的苹果，都是没有皮的呀。”

凌雅疑惑地看了看刘欣，又看了看手上的苹果，突然反应过来，立即高声呼喊：“王立国，王立国。”

“凌总，啥事儿？”

王立国回头看着凌雅。

凌雅把手上的苹果扔地上，却命令王立国：“去，重新给我洗个苹果。”

“好嘞，凌总。”

王立国毫不犹豫便站起来。

刘欣这才明白，凌雅是真的不认识苹果，至少不认识苹果本来的样子，便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女子，家里没有核动力，还是远离吧。

“你们玩吧。”

刘欣彻底失去兴趣，扭头走出房间，找杜羽交接去了。

“哎，哎，哎。”

方行远却非常不高兴：“打牌呢，世纪联合已经解散了，你现在不是总经理，老王是你们家保安，不是你们家佣人，老王，坐下，别理她。”

凌雅瞪着方行远：“你管呢，人家愿意，王立国，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

王立国从袋子里拿出一只苹果，又弯腰捡起凌雅扔在地上的那一只，边走边说：“扔了多可惜，洗一洗不是一样吃吗？”

王立国觉得方行远有点多事，吃凌雅啃过的苹果，这跟亲嘴有什么区别？老方这王八蛋，啥也不是。

“不行老王，你坐下，来，坐下打牌，赢了就想跑啊。”

方行远站起来拦着王立国，似乎非要跟凌雅赌这口气。

凌雅手指王立国：“你去不去？”

王立国左右为难，只好看着金戈。

“没事儿没事儿，走吧，老王，苹果是我拿过来的，我陪你一起洗，都洗了，大家一起吃。”

金戈比较忠厚，从地上拎起苹果袋子，顺手拉了一把王立国：“走吧。”

王立国乘机跟金戈走出房门。

房间里突然就只剩下两个人，变得很安静，方行远无奈地看了看凌雅，凌雅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你说你一个海归，不干点正事，成天泡在医院里干什么？”

方行远叹了一口气，走回椅子坐下。

“谁说我没有正事？”

凌雅瞪了一眼方行远：“我问你，为什么金戈的报酬是200万，我只有50万，难道我没有他重要吗？这是不是性别歧视？”

我去，过分了！

方行远惊讶地看着凌雅，感觉匪夷所思，他知道金戈忠厚，可这也太忠厚了，你把自己的收入告诉凌雅，这不是出卖我吗？

不过方行远并不尴尬：“我这是共产主义的分配方式—按需分配，你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凌雅咯咯直笑：“那，为什么你和金戈都有车祸，我却没有，这是不是性别歧视？”

方行远被搞得有点自闭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凌雅，随即拿起扑克开始洗牌。

“你玩手机吧，别跟我说话。”

方行远头也不抬。

凌雅瞪大眼睛：“为什么？”

“我怕智商被你平均。”

方行远叹气。

走廊上，王立国左右瞧了瞧，四周很安静，杜羽已经走了，刘欣独自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便小声问金戈：“老金，手上方便不，能不能周转一下。”

金戈惊讶地看着王立国：“借钱？借多少？你今天不是赢钱了吗？”

“几万不多，几千不少，你放心，我现在在春天花园上班，工资很高的，过几个月就还你。”

王立国找金戈借钱是算计好了的，首先呢，找凌雅应该最容易，说不定结果会超出预期，但是他受不了凌雅那居高临下的眼睛；其次不能找刘建，因为上次借刘建的钱还没还；最后呢，更不能找方行远，这个王八蛋，上次找他借钱，差点没被他挤兑死。

金戈是最好的人选。

这笔钱对金戈而言，倒没有太大的压力，但是他不愿意让王立国知道这一点，想了一下，便问道：“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吧，老金，有点着急。”

王立国心中十分感慨，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差距！同样是借钱，金戈关心你什么时候要，刘建关心你要多少，换作方行远，他一定首先问什么时候还，还不起怎么办？王八蛋！

金戈沉吟了一下：“我一下子也拿不出来这么多，想办法凑凑吧，最多一万，争取今晚给你吧。”

“那太感谢了，老金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一万，正是王立国的期望值。

王立国说完，便对着凌雅吃过的苹果一口啃了下去，感觉上面还有凌雅嘴唇的余温，随即拿过金戈手中的袋子，大步向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