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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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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显

毕钵岩下觉岸无边

大鹏负日把神翅展

迦陵仙鸟舞蹁跹

八部天龙金光闪

又见那入海的蛟螭在那浪中潜

闫浮提界苍茫现

青山一发普陀岩……

声音由远及近,一会儿,一个很难看出年龄的女人转到客厅里来了。她长瓜脸,尖下颏,瘦高挑,淡眉褐目。因哼着京剧,嘴忽大忽小,还带着京剧身段。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西服,打着领结。若不是发髻高耸,一下子很难断定是男是女。这就是刘老静的女儿刘萍。

对这个前妻生的女儿,刘老静操碎了心。她的母亲死于难产,刘老静含辛茹苦把她带大,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从小就缺少母爱的女儿,不惜花大价钱送她去天津卫读书。岂知到了天津卫,刘萍更是没了管束,像脱缰的野马,不认真读书,却迷上了唱戏。整天男子装扮,半疯半痴。从天津卫回来后,去关家鹿趟打了几回猎,认识了关维。两人感情发展极快,差不多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外面旅店开房间,睡到了一起。刘老静闻讯,也不生气,托媒人去关家鹿趟提亲。他知道,这样的女儿,是轮不到他这个当爹的为她解决终身大事的。好歹找个人家,也算了却一件大事。更何况,与关家结亲也不辱没门面,对生意也有好处。关有良觉得门当户对,孩子的年龄也般配,没什么意见。请人批了八字,命相也不相克。倒是姜二翠死活不同意,她一口咬定,关家养不住刘萍这样的儿媳妇,过不长就得和关维“打八刀”。其实她是担心刘萍不听她这个婆婆的。越是有文化、见过世面的女人,姜二翠越是打怵,自己先矮三分,还咋当这个婆婆?结果这门婚事不了了之。关维呢?对刘萍也并非真心,不过是玩玩而已。但刘萍却越发认真起来,甚至收拾了东西要与关维私奔。直到关维娶妻生子,刘萍才死了这条心。反倒是关维觉得后悔,姜二翠给他找的媳妇长相且不论,就那三扁担也打不出个屁来的性格就让他烦死了,还不如当初要了刘萍。关维多次找刘萍欲重叙旧情,刘萍和他不离不即,似乎是把他当成解闷的工具,一幅游戏人生的态度。

看到赖传久,刘萍停止唱戏,侧身站着,打量着他,说,“来客人了?这位是……”

刘老静介绍说:“这是新加坡来的药商赖传久。”

指指刘萍,“小女刘萍。”

赖传久起身道:“原来是刘小姐,幸会幸会!”

刘萍吃吃地笑了:“别客气,我见过你了……”

刘老静喝斥地:“第一次见到赖先生,不许胡说!”

刘萍不高兴地:“我才没胡说呢。赖先生,你好好想想!”

赖传久满面疑惑地:“你见过我吗?在哪里?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刘萍笑了起来:“真是贵人多忘事。在奉天呀,那天夜里……”

“什么,是你?”

赖传久恍然大悟,阻拦他和琉璃琐来大广川的就是眼前的女人。他吃惊地看着刘萍,似乎事情的变故和险阻就写在刘萍脸上。

刘萍的真实身份,连刘老静也不清楚。刘萍在天津卫读书时,荒木俊夫也在那里经商。他披着商人的外衣,身份却是日本特务组织“黑龙会”的成员,主要工作是物色籍贯为东三省的人氏,发展其为特务组织的成员,为日本搜集东三省的政治、军事、经济情报。早在1881年,日本就成立了一个以刺探中国情报为目标的秘密间谍组织——玄洋社,荒木俊夫的叔叔就是玄洋社的重要成员。1898年玄洋社和其他同类组织合并为“东亚同文会”,并在上海成立了同文书院。在叔叔的影响下,荒木俊夫的特务生涯是从同文书院起步的。以霸占东北为目的的“黑龙会”成立后,荒木俊夫要求到这个机构工作,“满州特产株式会社”是这个特务组织的合法分支机构。刘萍是荒木俊夫建立的网络中的唯数不多的女性之一,经常被指派完成特殊的任务。荒木调任关东时,特地要刘萍跟他回来。但刘萍一直不知道荒木的真实面目。关维知道刘萍的身份很特殊,虽然对她已经毫无兴趣,依然与她往来,以便获得他所需要的情报。他之所以知道琉璃琐携带木箱到了逃鹿镇,就是刘萍告诉他的。

“赖先生,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你们好。不听我的话,怎么样,吃亏了吧?”

刘萍微微一笑,为自己的先见之明。

“刘小姐,你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我们要到大广川来?”

赖传久困惑不解。

刘萍摆摆手:“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是有人知道你们来,还不打算让你们去……”

“那……给琉璃琐送帖子的也是你喽?”

“哎!”

刘萍脸色一变:“那可不是我干的。我估摸着,不想让你们来大广川的人不止一个……”

赖传久惊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刘萍吃吃地笑了:“赖先生,你别紧张嘛,虽说有这么多人阻拦你们,你们不也是到了大广川吗?”

“可是……”赖传久欲言又止。如果说阻拦琉璃琐是不让她把箱子送到大广川,阻拦自己又是为了哪般?琉璃琐说得对,每天去大广川的人多了,难道都要受到这样的待遇?还要把大广川与世隔绝不成?

“赖先生一定在想,这是为什么吧?其实,和赖先生的关系不大,这都是因为和你同行的那位,随身带着一只箱子,才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赖传久点点头:“这个我已经感觉到了。可是,箱子在逃鹿镇就丢了,不知道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丢了也好,那东西可是个惹祸根苗呢……赖先生,怎么不见你同行的那位?他一定是在鹿趟子做客吧?”

“她……”

刘老静见刘萍和赖传久如此熟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听说赖传久还有同行者,更是疑窦丛生。“赖先生,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只我一个人。在奉天遇到一个到大广川投亲的,便一路同行。”

赖传久听出了刘老静话中的疑问,正要进一步解释,刘萍插话了:“爹,你别乱问好不好?人家赖先生……”话未说完,刘萍脸色突变,虚汗直流,全身随之一软,倒在地上。

赖传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刘老静并不惊慌,把刘萍抱到椅子上,拿出银针,针刺刘萍头部的几个穴位。一会儿,刘萍哼了一声,醒了过来。她向赖传久点点头:“赖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还得多担量……”

赖传久问,“刘老板,令爱这是……”

“唉,头痛,老毛病了,吃了多少偏方也不见好。针炙也是止痛而已,去不了根儿。”

刘老静摇头叹道。

赖传久说,“不知刘老板给令爱用的什么药?药方可否给我看看?”

“你?”

刘老静疑惑地看看赖传久。

赖传久说:“刘老板,我在日本留学学的是西医,但中医也略通一二。”

刘老点点头,立刻开出两副药方,交给赖传久。赖传久接过药方看着,半天没有说话。

刘老静问:“赖先生,有何指教?”

赖传久摆摆手:“惭愧惭愧!我是晚辈,何谈指教?我觉得刘老板的药方治疗一般的头痛,肯定有效。不过令爱的头痛病有所不同,这样的药方就难以根除病根了。”

“何以见得?”

“刚才看到令爱的症状,我想,令爱小时候大概经常抽风吧?”

“是啊!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小时候就总是头痛,到了七八岁,头痛的次数渐渐少了,但一痛起来就没法儿治……”

“难怪像刘老板这样的高手也觉得为难,这是胎里带来的病症,若想治愈很困难。”

“赖先生虽然年龄不大,但走南闯北,经多见广,请赖先生帮忙,救小女一命!”

刘老静站起身来,向赖传久深深地鞠了一躬。

赖传久也急忙起身,扶起刘老静:“晚辈怎敢受此大礼,请起请起!”

刘老静重新坐下:“这么说,赖先生是接受我的请求了?”

赖传久迟疑地:“这……”

刘老静给刘萍使个眼色,刘萍会意:“赖先生,你若是治好我的病,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赖传久摆摆手,说,“刘小姐,请你不要误会。我不给你治,是因为用药十分凶险。我倒是敢下方子,只怕是你不敢服用!”

刘老静哈哈大笑,说,“但凡是药都是治病的,哪有不敢服用的道理?小女的病,只好靠老汉的一根银针了。”

刘老静心中认定,赖传久根本治不了病,说用药凶险,是故弄玄虚,借此推托罢了。

赖传久微笑不语。

刘萍突然给赖传久跪下,道,“赖先生,赖老弟,刘萍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你无论怎么治,就是把我治死,我也不会怪你。这病跟了我二十多年,发做起来那滋味儿,真不如死了!为了它,我吃过三次安眠药啊……你就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一试吧!”

赖传久没见过这阵势,一时呆住了。

刘老静说,“萍儿,你这是何必?快起来!”

刘萍固执地说,“不。赖先生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唉!”

刘老静叹气,“萍儿,赖先生要是能治,他不会袖手旁观的。赖先生,是不是?”

赖传久扶起刘萍,说,“刘小姐,请起请起。”

赖传久扶起刘萍。“你这是难为我呀!医生治病救命是天职,我怎么会在你身上做试验呢?”

刘萍跑到刘老静身旁,说,“爸,就让赖先生给我治一治吧!”

刘老静吸了几口水烟袋,没有表态。

赖传久看出了刘老静的顾虑,说,“刘老板,这样吧,我把此方中最为关键的两味药写给你看看,再做道理,好吧?”

赖传久拿起纸笔,写完后递给刘老静。刘老静看罢,不发一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赖传久。

刘萍急了,“爸,行不行,你倒是说话呀!”

刘老静把那张纸拿在手里抖着,说,“赖先生,老汉我卖了一辈子药,医术上不敢说精通,药书、药方子可是看了不少。不要说是两味药同时服用,就是其中的一味,也没有那个郎中敢用这么大的剂量!”

是啊,斑蝥和砒霜,这两味药凡有人来买,都要问清用途,还不能多卖。闹出了人命可不是玩的!这个姓赖的,就算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也不能乱用这虎狼药吧?

赖传久说:“果然是老前辈,眼力非凡!国内郎中果然没有一人敢用。据我看来,刘小姐的病是毒风侵入脑中所致,因是胎中所得,积患多年,沉疴用重石,方可祛风除病。”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只是……你这药方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这个药方是我在日本留学时偶然得到的。我给一个日本同学的父亲治好了多年的风湿症,因我不要酬金,他就送给我这个药方做为回报。据说,此方是早年从中国传入日本的,国内早已失传。”

“这么说,此方不管是来自日本,还是来自何方,它的出处很有疑问,其可靠性也要大打折扣……”

刘萍态度坚定地说:“爸,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

刘老静说,“人命关天,是乱试的吗?”

刘萍急了,从刘老静手里抢过那张纸,说,“我已经知道了,用这两味药治病。现在我就去前堂抓药!”

刘萍快步离去。

刘老静深知他这个宝贝女儿的性格,说一不二的劲儿不比男人差,急忙叫道,“你回来,回来!我答应你……”

刘萍停下,得意地看着赖传久,“赖老弟,听见了吧?快写方子……”

刘老静说,“慢!赖先生,你敢不敢保证药到病除?”

“这个……”

“小女的性命全在你的身上,所以马虎不得。”

“刘老板,你想怎么办?”

“只好委屈赖先生了,咱们订个合同。要是治好了小女的病,一切都好说;要是治不好,出了人命……”

“出了人命我赖传久愿给小姐偿命!”

赖传久愤然说道。

刘萍不悦地说,“爸,你这是干什么?人家也不欠你的!”

刘老静不理会刘萍,将纸笔推给赖传久。赖传久说,“刘老板,我从来没写过这样的合同,你来口述,我来写,好吧?”

刘老静愣了一下。他只不过是用这种方法吓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谁知他还较起真来了。

“真的要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刘老静无奈,只好口述合同。因为从来没的写过这样的合同,措词也非常费力。它的意思大体上是要赖传久为刘萍的性命负责,出现一切不良后果都要将他治罪。

很快写好了合同,赖传久根本就不在乎写了些什么,郑重其事地按上手印。刘老静将合同拿在手里,点点头。

刘萍说,“爸,你也不怕丢人,订合同的事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把我给卖了呢!”

刘老静向刘萍瞪瞪眼:“不许胡说!赖先生,请开药方吧。”

他何尝不知道此事的荒唐?这样做,一是试试赖传久是不是有真本事,他要是吹牛,这样的合同是决不敢签的;二是心里真的没底儿,有个合同也算是心理平衡了一些。

当晚,赖传久就住在刘老静家里。他给刘萍开的是三副药,每天一副。三副药吃下去,刘萍觉得脑袋里仿佛开了一扇窗户,清亮无比。副作用当然也有一些,盗汗、发热、发抖,全身起了一层红疙瘩,但都在正常范围之内。

刘老静见这个年轻人果然身手不凡,自然是感激不尽,好吃好喝招待,闭口不提合同的事情。合同规定,治好了刘萍的病,赖传久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这一条是刘老静提出加上去的,以示公平。实际上这是他没抱太大希望的表现。

赖传久好像不太理会这些事,每天在街上闲逛。实际上他是在了解药材的行情。

这天,赖传久信步走进肇面三的济世药行。

肇面三见赖传久是南洋来的客商,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和他谈起了药材生意,吹嘘自己是皇族的历史,交际多,见识广,只要是长白山生长的药材,济世药行都有,愿与赖传久长期合作。

“赖先生,你买药到我这济世药行算是找正当了。不是我吹牛啊,你看看这是什么?”

肇面三拿出一只鹿皮烟荷包给赖传久看。“我的祖上曾是康熙皇帝的巴图鲁,知道啥叫巴图鲁吗?就是当大官的马弁,卫士。这是当年祖上追随康熙皇帝来大广川狩猎时,康熙爷的赏赐。我家是镶黄旗,现在虽说大清国倒台了,但皇族还享受民国的待遇,很有面子的……”

鹿皮烟荷包早已变成黑色,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味道。

赖传久说:“肇先生,我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就是做生意的,和谁做都是做。但你一定要先帮我调查一件事。”

“说!别管啥事,只要我张张口,随便哪家都得给个面子。”

“我想查一下假鹿茸的事情。”

“假鹿茸?”

肇面三愣眉愣眼地打量一下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说:“老弟,你跑到长白山来查假鹿茸,你胆子不小啊!”

赖传久问:“为什么?”

肇面三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这里就是鹿茸的原产地,你到处嚷嚷原产地的东西是假的,等于是一竹竿子打了船人,谁听了能高兴?”

赖传久想想,肇面三的话不无道理。

“肇老板,听说不久前您曾经亲自主持了比茸大赛,看起来您在鉴别真假关记鹿茸方面一定是有所体会吧?”

“这个你也知道?”

“还望肇老板多多指教!”

肇面三说:“指教谈不上。你跟我来。”

肇面三将赖传久带到库房中,指着货架说:“这都是灯台子以上的棒棰。”

“棒棰?就是人参吧?”

赖传久拿起两棵人参看了看。“这棒棰怎么看大小啊?”

“这个呀,一年生的有一枚三片叶子的复叶,叫三花,二年生的叫巴掌……灯台子是四年生的,有三枚复叶。长到六品叶以后,年龄增加,叶子却不再增多。我这儿十年生的、二十年生的都有……”

“我想看看鹿茸。”

肇面三把赖传久带到另一排货架前,上下摆满成排的鹿茸。“看见了吧,我敢说你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鹿茸茸。可是,你能看出这些鹿茸的真假吗?”

赖传久摇摇头。

“实话告诉你,要说鉴别方法倒也简单,只要在两个茸角之间打上梅花烙印,它都是关记鹿茸。”

赖传久目瞪口呆。好一会儿,目光才在货架上游移。

“咋样,开眼界了吧?”

“可是……我听说刘会长是专门销售关记鹿茸的呀!”

“刘会长?他倒是八百年前立的旗杆,老光棍了。不过,你想想,要是真是他专门销售关记鹿茸,市场上能有那么多的假货吗?”

肇面三拍拍他的肩:“赖老弟,听我的没错。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要到处乱打听,一切听我安排。”

赖传久半信半疑:“听你安排?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么大的事儿你以为三天两头就能查清楚?实话跟你说,就靠你一个人,没有个三年二载的都整不明白。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想想自己和琉璃琐在关家鹿趟的遭遇,赖传久相信了肇面三的话。他只好把查假鹿茸的事先放到一边,采买别的药材。

他刚从济世药行出来,就听见刘萍在叫他。

“赖先生,你可真有闲功夫啊!在这儿瞎逛呢!”

“刘小姐,找我有事儿?”

刘萍瞪大了眼睛:“你可真是傻帽儿一个,跟别人签了合同就白签了?”

赖传久一片茫然地看着刘萍:“合同?什么合同?”

“给我治病的合同呀!你就不想兑现了?”

“噢,你说的是这个呀,我早就忘了。能治好刘小姐的病比什么都强。”

“那可不行,我爹必须兑现合同!走,跟我回去。”

赖传久被刘萍拉到刘老静面前,要他兑现合同。刘老静无法,说:“赖先生果然身手不凡,治好了小女的病,老朽感激不尽。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家里有的,请随便说。”

赖传久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推辞说:“算了算了。我给刘小姐治病出于自愿,没打算要讲条件……”

刘萍不客气地推了他一下:“赖先生,不要白不要,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呀!”

赖传久想了想,说:“我一不要钱财,二不要珠宝,只有两个要求,刘老板答应其中一个即可。”

只要不是让刘老静上天取嫦娥的头簪,下海吸龙王的涎水,他有什么要求不敢答应?赖传久将两个要求说出,刘老静却感到是两颗重磅炸弹在心中爆炸,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赖传久说他是为关记鹿茸的真假而来,所以两个要求都与此有关。一要那架神鹿灵茸,二要请教鉴别真假关记鹿茸的办法。一实一虚,都难坏了刘老静。头一条等于剜他的心肝,不能答应;第二条比头一条好些,但也无法答应。看着刘老静在地上转圈子,半响不说话,赖传久说,“我提的条件让刘老板难心了。既然如此,告辞!”

“哎……你干什么去?”

刘老静问。

“刘老板,我说过我是来调查关记鹿茸真假的,你不能满足我,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你,你就这样走了?”

刘老静的声音有些变调。

刘萍不满意地看了刘老静一眼:“爸,看你干的什么事儿呀?人家的提的两个要求你一个也不答应,还不让人家走吗?”

刘老静支支吾吾地:“我是说……”

赖传久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合同,撕个粉碎,说,“刘老板,这下放心了吧?”

快步离去。

刘老静说,“赖先生,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刘萍一跺脚,瞪了刘老静一眼,“你还有脸说这话!”

追了上去。

“赖先生慢走,用我的车送送你!”

刘老静喊道。

刘萍和赖传久在大院门前等车。

刘萍说:“赖先生,别和我爸一般见识。你救了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

赖传久说:“我还是那句话,治病救命是医生的天职,要什么报答、感谢?那份合同也是你爸逼着我签的。我提的要求要可能过分了一点儿,他不答应也就算了。”

“我问你,为啥非要灵茸不可呢?”

“刘小姐,我不是贪财的人。要灵茸只是想找出辨别真假关记鹿茸的办法。哪怕是找到这种办法以后,把它再还给刘会长都行。”

“赖先生,你是远道而来的,不知道灵茸是怎么回事,我劝你还是少打灵茸的主意为好。”

“这又是为什么呀?噢……你是说当年为了它曾经死过人吧?”

“不单单是这样。”

“刘小姐,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据我所知,灵茸虽然会引起人们惨痛的回忆,但还是有很多人对它垂涎三尺。你父亲这么精心地保管它,还公开和鹿达官比茸,不是也没有任何顾虑吗?好像也没给他的生意带来什么危害。”

“我父亲?”

刘萍愣了一下。“我父亲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如果说在奉天我阻止你们来大广川是受人指使,现在我说的话可是发自内心的呀!”

“刘小姐,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你。”

“好吧,既然你坚持你的想法,我也不多说了,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谢谢!”

“赖先生,我比你大几岁,就叫你赖老弟吧!”

“好啊!”

“哎……”刘萍叫道,“赖老弟,我听说和你一块来的年轻人是个女的?在奉天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赖传久看看她,说,“你的消息可够灵的,什么都知道。”

刘萍说,“赖老弟,我可告诉你,琉璃琐虽然到了关家鹿趟,她还是有危险。你可别大意呀!”

赖传久问,“什么人盯着她,非要抢她的木箱?”

刘萍说,“赖老弟,你别多问,我这是为你好。赶快办事,办完就带着琉璃琐离开这里吧!”

“其实,大姐,我和琉璃琐只是邂逅相遇,她到关家鹿趟找人送东西,和我没什么关系。”

“未必是这样吧?”

刘萍斜睨了赖传久一眼。“就算是邂逅相遇,我也看得出来,她现在离不开你了。”

赖传久还想解释,刘家的豪华的玻璃大马车已经停在门前。这辆车除了车轱辘、车弓子是铁做的,全车上下没有一个螺丝,也没有一根钉子。车厢全是用生牛皮粘成的,不管穿多么华丽的绫罗绸缎,也不必担心车身刮衣服。冬天放上玻璃罩防寒,夏天安上车棚子遮阳。刘宅养了一匹大洋马,只拉这辆大马车,雇有专职的车夫。马大车高,鞍鞯上披金挂银,马眼睛上戴着风镜,马头上扎着红缨,马肩胛上用的是高大的吊弓,脖子下的铜铃锃光瓦亮,马车跑起来,离老远儿就能听见悦耳的铃声。据说这是当年奉天督军的马车,后来督军有了小汽车,把这辆车投标拍卖。刘老静专程去奉天竞标,花巨款买下,成为自己的坐车。自然,这也成为海平县的一道风景。只要一听见清脆悦耳的马铃声,人们都会驻足观望。

“请吧!”

刘萍说。

赖传久坐进车里,还没想好去哪里。

刘萍告诉他,沿着去奉天的大路前行,必有所获。

赖传久满心疑虑地走了。

赖传久离开没多久,关维带着几个人来找刘萍,打听赖传久的去向。刘萍说不知道。关维冷笑一声,向着奉天方向追去。

此时,远在逃鹿镇的一家大车店里,穆立正在窃喜。他打退了围攻旅店的劫匪,发现琉璃琐和赖传久二人不知去向。找了几个人上山去追,也没见踪影。好在琉璃琐一刻也不离身的箱子丢在旅店里,落入穆立手中。得到箱子,穆立喜出望外,心中暗骂赖传久:“一个南边来的烂仔也想和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本来,穆立跟着琉璃琐,有十分把握把箱子搞到手,岂知到了奉天,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个赖传久,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这个烂仔其貌不扬,却是个鬼精灵!穆立觉察到赖传久对他的怀疑,也知道他的态度对琉璃琐产生了影响,他盘算着,一定要在到达大广川之前解决此事,逃鹿镇的最后一夜就是动手的时刻。实在不行,就硬抢!不料,没等他行动,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明目张胆地下手!混蛋!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

箱子到手不等于大功告成,他还没有想明白,在已经考虑好的处理箱子的几种办法里,哪一种是最为有利的。他很清楚,现在还不能打开箱子,逃鹿镇四通八达,人员复杂,箱子里的东西一旦暴露出来,没准儿会走漏风声。当务之急,是如何安全地把箱子带离逃鹿镇。

见天色已晚,无法赶路,他立即搬出“聚八方”客栈,住进一家不起眼的大车店。身份也由药商变成了一个走亲戚的老汉,衣衫破旧,胡须肮脏。这套打扮,走在街上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如果他能揠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度过这一夜,也许就能平安地带着箱子远走高飞。那时,我们的故事完全会是另一种走向。偏偏穆立高兴之余,去了一家专做全鹿宴的小饭馆,什么猴子腿儿炒鹿肉丝、山厥菜炒鹿心、榆黄蘑炖鹿肉、熘鹿肝、爆鹿肚、扒鹿筋、蒸鹿尾……要了个全,连饺子也是鹿肉馅的,喝得酩酊大醉,都不知道是怎么摸回大车店的,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关东大车店是穷人住的地方,几个大子儿就能住一晚上。那里的被子和一般的旅店不一样,是炕有多大,被有多大。晚上睡觉时被子从天棚上放下来,盖到人身上;天亮了再吊到天棚上去。被子自然早就吊上去了,光溜溜的炕上也只剩下他自己。看看随身带的东西,都堆在对面的万字炕上,稍稍放下心来。下了炕去看,唯独不见了藏在破衣烂衫中的木箱!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箱子的踪影。穆立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懊悔得差点撞墙自杀。他恨自己贪杯误事,肠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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