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茂跪在空无一人的董家堂屋里，面不改色地又等了半个时辰，除了有一室冷风相伴，再无人与之客套半句。听见董家两兄弟互相交谈，对他熟视无睹，陈端茂轻哼一声，自当拿出秀才的风度，傲骨嶙嶙地施然起身。随手掸一掸衣袂上沾染的灰尘，背着手跨出堂屋，与董有森擦肩而过，两人目光触及一下，陈端茂看清楚他对自己满满的厌恶。“有森兄，可以容我解释一句吗？”
“别，我董有森只是一介村夫俗子，不敢和秀才郎称兄道弟，你今日已经来过，以后就不必来了。”
陈端茂疲惫的阖目，站在原地缄默一会儿，又转头对董有林。“有林兄，董花生在鸿胪书院读书对吧，我如今是鸿胪的山长，以后董花生的功课由我来辅导，你意下如何？”
“嘶~山长？”
他最近才知道，书院有夫子专门教童子学业，还有一位山长等同书院最大的官，学识过人，统管一切庶务。原本董有林也不爱搭理他，但听对方所言涉及自己儿子的前程，他强硬的态度忽然僵持了。董有森听出其中关窍，态度也变得不怎么鲜明了，这个姓陈的怎么摇身一变，成山长了？见董家人不回答，陈端茂也无意相逼，他只是想适时拿出自己的底牌，好叫董家不能轻易的、彻底的撇开他。“你们好生考虑一下，至少有我指点，他考上童生不成问题。”
言尽，他昂首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两兄弟从诧异中回过神，再回望哪里还有陈端茂的身影，他们急匆匆地去拍门。“娘！姓陈的走了！”
李英兰小憩一会儿，养回了些许精神，整理好衣裳开门出来。“走了好，我这就做饭。”
董有林面露难色，焦急地唉声叹气：“娘，不好！您知道吗？姓陈的现在是鸿胪山长，咱家小花生以后得仰仗他啊！”
“啧？”
这倒是出乎意料，李英兰想不到，陈端茂刚考上秀才，就开始钻营了，虽然尚不能涉及官场，可书院的山长，也是一个结交权贵的好去处啊！李英兰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照理说人情世故上，逢年过节，她家还要给山长送礼才是。可是送礼攀交的对象若是陈端茂，李英兰就觉得嘴里像是被人喂了蚊子一样难受，难以下咽。李英兰狠下心，不愿意进陈端茂设的套圈。“凭他如何，莫非还敢苛待小花生不成？”
“哼，中秀才相公的人又不止他一个，咱家小花生以后重金请文秀才指点也使得！”
待她掷地有声地说完，眼波扫见趴在窗台向外看的符文鹤，凝重的神情略有缓和。“明日是冬至，婆婆给你们做涮羊肉好不好？”
符文鹤眼角一弯，重重点头。……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鸿胪书院的莘莘学子，终于得了一日休息。知道今日必定能回村，董花生兴匆匆地收拾包裹和书袋，将夫子布置的课业一股脑往里面塞，还不忘带上他给其他人带的小礼物。杨秋花挣了一些散碎，自己添置一身新裳，连妞妞也被打扮得粉粉嫩嫩。左右两边的羊角辫盘起来，用梅花状的绢花丝带为饰，光洁的肌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会说话，任谁见了都喜欢。“咚咚咚！”
“请问董花生在家吗？”
小花生正在坐等启程，听见外面有人叫自己，这声音不是甄挚，还能是谁？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翘，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我在！”
自己打开厚重的木门，看见一主一仆，他热络地牵手将甄挚领进屋。“你不留在家里过节，出来做什么？”
“我想……厨娘准备许多好吃的果品菜肴，我一个人吃没劲，所以我想邀请你去我家做客。”
董花生听罢却不甚心动：“今日要回乡下看奶奶，我就不去了。”
“况且，厨娘的饭菜能比我阿奶做的好吃？”
被人一口回绝，甄挚尴尬地胀红了脸，这可是他头一回主动邀请人，董花生竟然不给面子？甄挚身边的仆从看来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自进门以后，眼神就滴溜溜的打转。这西街是穷人住的地方，他家主子竟然三番四次涉足贱地。仆从心里哎了一声，好言相劝，又似是再给小主人找台阶：“公子，咱们来的不是时候，董公子要出门，咱们回吧。”
杨秋花一探头，看见穿金戴银的小公子，岂会轻易错过攀谈的机会，她脸上堆上和气的笑：“我婆婆的茶饭确实一绝，公子您若不嫌弃，可以和我们一同回乡下。”
尴尬窘迫的甄挚正苦恼抹不开面子继续劝，正好杨氏的话令他开了窍：“好，我不嫌弃。”
他刚说完，身边仆从脸都绿了，惶惶不安地急言：“公子，您别忘了离家前夫人的嘱咐。”
杨秋花不知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又添上一句。“你这奴才怎么回事？小公子和我侄儿是同窗好友，平常多走动有何不可？”
甄挚想起娘叮嘱过不可擅自出城，在心里斟酌一番，遗憾地唉了一声。“谢过婶子，以后有机会再去叨扰。”
说罢，小孩精致的眉宇皱了皱，对董花生复道：“次日要按时来上学，不许请假！”
甄挚稚气的语言里面带着警告，董花生嫌他烦，罢罢手扬声：“知道了，你何时这么爱管我了？是不是想打小报告？”
方桂香将所有行囊收拾好，听见儿子用词不像话，忙打断：“怎么跟客人说话？”
董花生嘟嘟嘴：“他不算客，顶多算是怕毛虫的胆小鬼！”
又被他在人前揭短，甄挚目露凶光，给了一记警告的小拳头，董花生还以颜色，仆从见怪不怪，反而是方桂香将两人拉开。董花生气呼呼告状：“娘，你看他！”
方桂香置之不理，对甄挚歉意道：“我家招呼不周，我替小花生赔礼。”
甄挚自理了理衣襟，稳住气息后，面色如常：“无碍，我们只是活动手脚罢了，请婶子不要责备他。”
方桂香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