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村长将人领至董家门前。“有林他娘，我是村长！来给我开门。”

一道树枝做的篱笆，没有主人家邀请，就没有擅闯的道理，毛村长一边赔笑，一边叫门。陈端茂好心情地跟着等，他今日是故意声势浩大入村的，想来李婶不好拂村长的面子，定然会准许他进屋一叙。屋内，董有林气势汹汹地攥紧拳头：“娘，我去赶走他们！”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开门走出来，董有林扫视一圈，乌泱泱的人都盯着他。董有林语气硬梆梆：“我娘正在休息，村长的贵客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我家招待不起！”

毛村长惊得眼珠子快地上了，全村都知道，董家人热情好客，经常主动分享他们吃食，今天他们是咋了？毛村长身旁跟着几个马屁精，心眼转得快，他们嘿嘿一笑出来打圆场。“兴许是董老太太身体不适，要不请贵客上我家？我媳妇的茶饭手艺也不错。”

毛村长似乎急需一个台阶上，他忙不迭地转头请秀才郎示下。陈端茂嘴角的笑意僵住，他竟然被拒之门外了？董家人在这里吃得挺开？看样子连村长的颜面都不愿意给，他似乎打错了如意算盘，还以为有村长开路，可以顺利达成目的。众目睽睽之下，陈端茂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要是他真的转身，恐怕再无与董家缓和关系的契机。想一想夜宴当日，知府大人语重心长的嘱托，陈端茂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了决心。“我不饿，茶饭就罢了。有劳村长带我领略临安的乡土风情，您先回家休息吧，我还想在附近单独逛逛。”

他将单独逛逛四个字咬得很重，聪明的人一听，溜之大吉。毛村长一晃神后，连忙拱手行礼，谦卑地告退。他虽年纪大，可他到底只是个童生，比不得秀才相公，书生之间比的不就是这些吗？他没有倚老卖老，识趣地离开，反而得了陈端茂的心。老匹夫挺知情识趣，怎么被董家拿捏住了？陈端茂自嘲地冷笑，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到周围的村民全部走干净，他才再一次开腔道：“有林兄弟，方便让我见一见李婶吗？”

“我呸，谁是你兄弟，别在这里恶心人。”

“你再不走，我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你。”

董有林在门口说了一大车威胁的话，陈端茂仍然处变不惊地站在原地。符文鹤扒着门缝悄悄观察这位秀才郎。他不知秀才郎和董家有什么瓜葛，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愿意相信董家人，因为董家人的脾性他在相处中已经摸透了，他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和人交恶，何况对方是临安冉冉升起的新秀。李英兰在里头发现老大情绪愈发激动，措词越说越难听，她虽不喜欢陈端茂，却不愿意当面锣对面鼓地和他较劲。一名秀才与凡夫俗子不可比，他的身份是士，自家身份是农，阶级已经不同。她扬声：“好了，让他进来。”

董有林百般不愿意地错开身位，由着陈端茂走进来。……董有森闻讯赶来的时候，人已经进屋端坐了。李英兰低头作画，眼皮未抬一下：“陋室残破，没什么可招待的，请秀才郎见谅。”

她家里自然有茶，她觉得没有必要破费，说两句请走就是。陈端茂一对上李英兰就心里发憷，纵使知道老太太话里听上去谦和，实则态度却冷硬得很，他也没办法，谁叫他一开始就做错选择？董家两兄弟不进屋，他们才不想给姓陈的当作陪，见识过娘对杨氏的一顿修理后，他们现在巴不得姓陈的承受娘的雷霆之怒。陈端茂也不是普通人，他想来两家人是无解的关系，自己今日不好过关，还不如破釜沉舟一把。只见他二话不说，撩起衣袍扑通跪在地上。“刚才外面人多，晚辈这就向婶子赔罪。”

“婶子，晚辈知错了。”

说罢，他重重地磕头。堂堂秀才郎竟然甘愿跪在一名普通农妇的脚下，说出去只会叫人耻笑。李英兰笔触一晃，描歪了线条，她不悦地皱了皱，终于抬起眼眸去看下跪之人。这次她没有躲避秀才的大礼，启唇朗声：“你若是知错，早该来见，迟迟而来，又是何故？”

陈端茂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能一眼看破机关，她压根就不像一个被困乡土的泥腿子，也不像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他紧张得深呼吸，下意识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双唇发颤。“晚辈惶恐！来晚了，请婶子重重责罚。”

李英兰清冷一笑，观他见自己如同老鼠见着猫，她相信陈端茂惶恐，不过以他的心机，必定没有说实话。“你走吧。”

她不愿意在背叛之人身上花费时间，即便陈端茂现在是秀才，也不及她笔下的这幅设计稿有用。陈端茂意料之中再次被驱赶，他口中发苦，脸色煞白，亲耳听见李婶的逐客之言，比杨氏拿扫帚追着他打还要挖心挖肺。“婶子，晚辈愿意用后半生来弥补过失。”

“秀才郎的后半生与董家没有关系，以后尘归尘，土归土，请回。”

李英兰对于陈端茂哀求和承诺，没有半分动心，她现在的小日子过得舒坦，等北崖坡的宅邸建好，可以在那儿安享晚年。至于眼前下跪的秀才郎，不过是鲜花中爬进了一只黑蚁，抓下来扔掉就好了。李英兰阖目假寐，陈端茂见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没办法打动她，索性在董家堂屋里，足足跪了半个时辰。陈端茂爹没过世之前，家境不错，出生是少爷，如今是秀才老爷，他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长上官。李英兰即是白丁也是外人，开了陈端茂跪旁人的先河。李英兰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这个陈端茂是不是脑子有包：“有时间不去风花雪月，以诗会友，好生过上等人的生活，何必来乡间叨扰我？”

“跪够了，你就自己回去。”

李英兰累了，有他在，自己没心思作画，她现在手里这份设计图，是她参考张家那套二进院以后想出来的。她要把宅院做成中西结合的建筑，打造成满意的养老圣地。越过他身侧，回屋插门，李英兰叹气。“今天的好心情，全让陈端茂给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