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直白询问母亲。儿子长期不安,卫书贤能感受到,如今确定根源在这件事,她也缄默了。卫书贤一直心中有愧,她虽面上不显,却在心里惦记着,终于儿子主动提及,她良久才道:“进屋吧,你想怎么做,娘都支持你。”
先是对董家弃之不顾,现在又想重新和董家攀交,等于在打自己的脸,可是脸面又价值多少钱?脸皮万万比不上蒋知府的青睐。饱受磨难的陈端茂想通了这一点,他进屋换下衣裳。陈家媳妇不敢说话,她默默拾起衣裳去清洗。婆媳看他的狼狈就晓得是和董家人碰面了,没讨得好。陈端茂无心陪女儿玩耍,哄了两句便来到母亲的屋子里。“娘,我打算搬到董家旁边住。”
卫书贤整理床铺的手一顿:“钱够吗?”
“够,近来找上门示好的人多,儿子攒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卫书贤苦笑一下:“你自己擦亮眼睛,分清楚什么人的钱可收,什么人的钱收不得。”
“是,谨记母亲教会。”
……董花生现在已经习惯了闻着桐油味,心无旁骛地学习,他趴在桌案上练字,旁边院落倏然传来搬运东西的声音,他皱眉抱怨。“娘,隔壁好吵!”
方桂香拿起新制的棉花耳罩给他戴上。“又保暖,又能隔绝繁杂的声音,继续写。”
董花生在家有地龙,一般不穿袄子,他一身秋衣运笔灵活,很快就写好一篇字。摘下耳罩,他嘴角一撇:“娘,我想阿奶!”
“你想回村子里?”
“嗯!”
“不行,你还要念书,回村就要请假,会耽误多少课业?你奶奶出钱供你读书,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让您考上功名吗?”
方桂香怕小孩子心情浮躁,看不进书本,又劝:“等你考上秀才,时间就宽裕了。”
“你看人家文相公,现在出人头地了,时间一大把,想干什么不能?”
董花生被噎了,连陈叔叔也是秀才,这位山长看起来整日无所事事。他无可辩驳,咬了咬嘴唇:“好吧!我努力,早点考上秀才!”
几个时辰之后,隔壁院落才彻底消停下来,他又练习几篇字才吹灭烛火休息。为了不让他夜里学习伤眼睛,他娘给买了好多蜡烛,蜡烛金贵,十文钱只得两根,董花生每次节省着用。第二天,董花生去书院,董家的门再次被敲响。这一回来人是卫书贤。方桂香满腹的怒火不好朝老人发,看她一个人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方桂香心一横,还是坚持不许她进门。方桂香语气冰凉:“有事吗?”
卫书贤露出尴尬的微笑,递出自己准备的小竹篮。方桂香没接,也没翻看花布底下藏着什么。“什么意思?”
卫书贤道:“我们家乔迁新居,给周围邻居送些薄礼,希望能和大家邻里和睦。”
方桂香听罢,嗤笑一声:“你家真行啊,你们是不是把我弟妹的话当耳旁风?敢搬过来住?”
“我们是不敢对你怎么样,但是你儿子媳妇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怕挨揍?”
说罢,方桂香伸手推开老人扶门的手。“走吧,别在这里讨人嫌。”
卫书贤昨日和儿子深夜长谈,已得知董家的重要性,为了儿子豁出去了,看着方氏的冷面,她越挫越勇:“我腆着一张老脸过来,就是想见一眼你婆婆。”
“我婆婆不住这里,你们见不到!”
方桂香看自己冷言冷语赶不走人,索性抄起旁边的扫帚。“烦不烦,你别倚老卖老,让旁人误会我们家欠你家!”
卫书贤脸色难看至极,她现在是秀才的老娘,怎么说也比泥腿子有身份,她都在门口哀求了,可是董家半分面子都不愿意给,感觉心里那一丝丝刚建立的自尊心被践踏了。卫书贤又想起儿子,他儿子现在需要和董家人打好关系,她必须出力。软和了态度,继续赔笑:“可以告诉我,你婆婆现在住哪里吗?”
方桂香看对方誓不罢休的样子,她知道对方不好打发:“改茶村。”
看着卫书贤转身离去,方桂香倚门冷笑。“指望打动我婆婆?做你的白日梦!让你们去碰一鼻子灰,才知道我婆婆的厉害。”
……“哦!秀才郎进村喽!”
陈端茂来到改茶村,受村民夹道欢迎,他由村长作陪,走在乡土田野之间。董有林正在捞池塘的浮萍,他一把拉住小娃,问清楚是什么事情,再遥遥看一眼,脸黑成一张锅底。一鼓作气地跑回家,董有林大怒:“娘,姓陈那小子考中秀才了,这会儿来咱们村。”
“娘,你说他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这时,李英兰正在堂屋专心致志地绘画庭院设计图,她听罢放下手中笔。“按理说,他已经是秀才,给他示好的人大有人在,他不必再来结交我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才是。”
“不过他能找到这里来,多半是先找到了府城的宅子,等等看,他有什么目的。”
李英兰平静分析完,董有林目瞪口呆:“娘,您早就知道姓陈的考上秀才了!”
“早有猜测,那是人家的本事,没什么可非议的,不过为人处世就另说了。”
这是头一回有秀才郎亲自来到小村,毛村长面上有光,对人客气道:“陈秀才光临敝村,没什么好招待,不如带您上董家吃一顿可口的茶饭如何?”
秀才郎登门那可是蓬荜生辉,毛村长没想过董家人可能不乐意。“哦?董家的茶饭有何特别之处?”
毛村长自得的小胡子一翘开始夸道:“手艺一绝,无论荤菜素菜,董家人都可以作出花来。”
“你吃过?”
毛村长尴尬地摇头:“还没机会,不过好些村民吃过,如实之言,不敢妄言。”
“前面带路。”
才三两句话,不费吹灰之力,这老匹夫就被他镇住了。陈端茂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村长,眼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