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垫有兽皮的香车中，董花生一言不发，无意欣赏奢华。小公子在旁边唉声叹气：“你别吓人行不行？”

来到紫云胡同，华丽马车因为华盖太过庞大，挤不进羊肠小道，只得在胡同口下车。董花生撒开腿，一路狂奔回家：“娘~~娘！！”

方桂香纳的鞋底刚收针，听见儿子急切的呼唤，噌的一下站起来，没等她开门迎接，小花生一阵风似的扑了回来。人影重重地砸进温暖的怀抱，董花生呜呜的大声哭咽。母子相隔多日，他这一归家才发现自己多想念娘亲。“儿啊，谁欺负你了？”

方桂香心疼坏了，她的儿子很少哭。小公子紧跟上前，门槛外看着破落不堪的院子，皱了皱眉，然脚步未停。见有生人进来，方桂香看他一身打扮非富即贵，作为母亲护犊子的心理，她明知不该得罪，还是没忍住，不悦地挑眉。“儿啊，给娘说，欺负你的人是不是他！”

方桂香以为自己猜对了，看向小公子的目光更加不善。富贵公子在深宅长大，年纪虽小却懂世事，能分辨他人眼色。他当即委屈，夸张地指着董花生控诉：“婶子误会，他不欺负我就算好了，我岂敢欺负他！”

“嗯？到底怎么回事！“方桂香被绕晕了，给孩子拍拍背，等他哭够了，把气顺过来，再给孩子擦干净脸。“娘，我没事。”

董花生哭累了，趴在娘亲怀里，一抽一噎地说：“他是我同桌，今日送我回来。”

黑眸亮晶晶的望向小公子时，语气转了大弯，愤愤道：“娘，您别听他胡说，平时明明是他欺负我在先，他被我报复是他活该。”

听了半天，方桂香更糊涂了：“你今日为何归家，这时不应该在书院吗？”

“我遇见了陈叔叔，他是新任山长。”

“陈叔叔？咱家不认识什么……”方桂香脑海里过滤了一遍，他家就认识一户姓陈的！方桂香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脸色十分难看。董花生挣脱娘的怀抱，跑到小公子的身边，将他领到娘亲身边。“娘，这是我朋友，叫甄挚，最怕毛毛虫。”

甄挚不满董花生对自己的介绍，先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朝方氏作揖问好。“见过方婶，常听董花生提起您，我还吃过您做的茶饭，手艺很棒，比得上一品楼的大厨。”

方桂香猝不及防被人夸奖，笑得花枝乱颤。“你喜欢，以后下课常和小花生来我家。”

“小花生？”

甄挚眼睛眯了眯，在口边复述一次，再琢磨道：“原来你家人都这样叫你啊。”

“略！”

董花生给甄挚回敬一个大鬼脸。“以后会常来叨扰的，我先回去了。”

甄挚作揖别过，好像真的把方桂香的客气话，听进了心里。方桂香现在彻底爱上了厨艺，自然不会拒绝嘴馋的小食客上门，她还亲自送到门口，挥挥手，看着华丽的马车渐行渐远。重新合上门，方桂香侧目：“小花生，你和他真的关系要好吗？”

“嗯！”

董花生不假思索地点头。“啧，和贵公子做朋友，娘不知是好是坏，但是娘给你提个醒，除了自己家人，千万别实心实意地与旁人相处。”

“好！”

他懵懂地点头。董花生脑子里一顿胡思乱想。他记得以前自己很喜欢陈叔叔，二叔也和他是好朋友，可是陈叔叔最终舍弃了他们，朋友是一种很脆弱的关系吧。方桂香去火房煮饭，最近杨氏东家跑西家窜，接了些零散活计，要么外出，要么回来，带着一堆衣物浆洗缝补。方桂香好几下透过半掩的窗棂看她，一针一线极为仔细，自以为是她愿意卖力挣钱，便不与人计较谁做饭的事情。……黄昏时分，狂风大作。吃饱饭，杨氏收拾，洗洗涮涮。紧接着响起敲门声。“谁啊！”

没人回答，方桂香疑惑地开门，刚一露头，她就看见了着一身锦袍束冠、打扮得人摸狗样的陈端茂。不等人说话，她没有迟疑想把门合上，嫌恶的表情没有掩饰半分：“你怎么好意思找上门？”

但陈端茂胆大地撑开了半边门缝。“能容我说两句吗？”

“不能！”

方桂香咬牙切齿地用劲关门：“陈端茂你要私闯民宅吗！”

在屋里洗碗的杨氏一听外面发生争执，好奇探头，看清楚来人是谁，也是怒火中烧。她跺着脚，把屋里的洗碗水抬出来。“嫂子让一让！”

方桂香下意识地一侧身，杨秋花心一横，把脏兮兮的洗碗水一滴不剩地泼在陈端茂身上。“你们！”

猝不及防被污水浇了一身，陈端茂站在狂风中，寒冷彻骨。他不可能指责什么，他知道董家人心里憋着气，这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他来的时候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真的一身狼狈站在董家门外，心像是被人狠狠拽紧。他呼吸有些急促：“让我见李婶可以吗？”

方桂香没想到弟妹胆子这么大，真的敢直接泼水，她的毫不留情倒顺了方桂香的心思。“哼，李婶是你能叫的吗？你不配！”

“我……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到！”

“李婶！李婶！”

陈端茂边说边往里面挤。杨秋花和方桂香难得团结一气，把人拦在门外。杨秋花大怒：“嚎什么嚎？我婆婆压根不住这里！我们家真命苦，救了你这个白眼狼。”

当初逃荒，但凡他家有口吃的，都想着陈家，可陈家呢？方桂香表情严肃：“你再不滚，我就告官府，告你私闯民宅！”

陈董两家自他们不辞而别就算分道扬镳了，可是婆婆说把他们当空气，方桂香自问做不到。杨秋花看陈端茂固执地守在门口，索性抄起扫庭院的打扫帚，朝人身上招呼。“你贱不贱？当初你家要走的时候，可曾留下只言片语？现在来装什么？”

“你不走，就得受我的打！”

杨秋花语气虽跋扈，动作也蛮横，因为她不干重活，力气不大，不像方桂香身上攒有力气。杨秋花提着扫帚，边打边骂，把人像撵狗一样，赶出十几米外，跑累了，她站在原地休息，喘着粗气骂：“有多远滚多远！见你一次，打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