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饭馆和鸿胪书院只隔有两条街的距离，方桂香养成现做现吃给孩子送饭的习惯，有食客需要招待时，便由董有果代劳。春日的小雨朦胧，如烟如雾，浸润了青石板路。撑起桐油伞，手提食盒，董有果一步一缓，去鸿胪书院给董花生送午饭。“小娘子可以借你的伞吗？我刚买了新书，不想让雨淋湿它。”

董有果下意识回眸，瞥见一名穿着玄色儒衫的学子，他怀抱书册局促地站在书斋门口。少年与她一般年纪，高挑的鼻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日日来鸿胪书院送午饭，见过不少学子，少有他这样眉眼精致，气质斯文的书生。“你方才是与我说话？”

年轻书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一副等她表态的意思。董有果纳闷，路上行人匆匆，他为何偏偏找自己？不过想着午饭要趁热吃，不愿多作停留耽搁时间，对他扬声：“走吧。”

年轻书生用最快的速度冲进雨伞下，两人共撑一把伞，书生比董有果高了一个头，他主动接过手柄。手指接触一下又分开，董有果偷偷睨了他一眼，轻声问：“你去哪里？”

他眼眸如星辰一般耀眼，吸引董有果想多看一会儿。“鸿胪书院，你呢？”

董有果双颊不自然地微红，弱弱吐出两个字：“顺路。”

董花生早已侯在书院门口，看见小姑和陌生书生同行，已经八岁的他诧异之后捂嘴偷笑。书生见着董花生同穿儒衫，略显惊讶：“这位是你弟弟？”

董有果羞怯摇头：“我侄儿。”

先把食盒递给小花生，然后朝书生伸手，他恍若才反应过来，收伞双手递上。“多谢小娘子。”

董有果重新撑伞离开，身形淹没在雨幕中，书生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后来的一段日子里，董有果再去鸿胪书院送膳食，总会发现年轻书生的影子。有时是一抹背影，有时是和同窗谈笑风生的擦肩而过，有时则是无意间的惊鸿一瞥。才月余的功夫，他们已经有了初步了解。董有果渐渐得知，他叫吴江，一个人来临安求学，靠替人写书信为生。换洗的儒衫只有两身，洗得领口泛白还在穿。有时为了节省钱买书册笔墨，常常一日只吃一顿饭。董有果偶尔看不过去他的节俭，会格外给他做可口的食物裹腹，如杂粮馒头，肉夹馍等。吴江像是个嘴笨之人，每回接过食物，总会说上一句：“你的茶饭手艺真好。”

董有果害羞低下头，心道她的手艺在家数末，并没有非常好。两人一来二去，关系愈发亲近，有一次店里重新更换陈设需要人手帮忙，董有果找他过来搭把手，方桂香也就顺其自然地见着他。忙活两个时辰，吴江累得满头大汗。临走时董有果给他做了热包子，方桂香看着远去的背影，戳了戳董有果的腰窝。“小姑，你和他……”董有果抢先回答：“我和吴江没关系。”

方桂香不信：“方才他干活如此卖力，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你？”

董有果语气惆怅：“嫂子，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

方桂歇口气，斟一杯热茶抿了抿，调侃她：“家有娇女初长成，小心媒婆踏破门。”

“嫂子，你还有闲功夫打趣我？小花生若能一举考中秀才，就是整个临安最年轻的秀才郎，你赶紧盯他去吧。”

董有果巧妙地转移话锋，一提董花生，方氏就不惦记旁的了。“他日日熬夜看书，婆婆说多吃胡萝卜有护眼的功效，我再去火房研究几种胡萝卜的吃法，变着花样给他做。”

每日送走食客，余下的时间董有果清闲了，正好可以记账。算盘拿起来摇晃归零，收好账目，她起身去外面散散步。三年的时间，和赵远奔赴边境从戎的人回来过一批，他们负伤下火线，带回来赵远累月攒下的军饷。听他们说赵远在边境杀敌神勇，屡次立功，在军队中混上了什长。又听他们解释：军队五人编一小队，长官称伍长，二十编一组队，长官称什长。赵远能号令二十几个兵，相较于当府兵，军饷自然比从前拿的高。陆红秀遗憾没见着儿子，但能见着银子，知道他还活着，跑来董家分享喜悦，李英兰听了高兴，董有果比她娘笑得还欢。再后来赵远杳无音讯，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搬家的时候，她把当年绣的平安荷包一并带进新闺房，压在衣橱的最底下，许久不曾翻动。……“嗳，快走！我听说边境调兵换防，张婶家的儿子和军队班师回城，咱们快去凑热闹。”

两个人妇人的说话声打断了思绪，董有果蓦然愣了愣：“班师回城？”

倏然眼眶一热，双手发抖攥紧了衣角，赵远哥哥是不是也回来了？莫名的情绪积压已久，一股脑涌上心头，董有果跟随妇人的脚步同样赶来城门口。将士高唱入城，百姓夹道相迎，城门口人头攒动，她瘦小的身量被拦在人墙之外。有人看见自己儿子回来，当场又哭又笑，在一片混乱之中，她发现了陆红秀的身影。“婶子！陆婶！”

她奋力踮起脚尖挥手。两个人各自挤开周围的人，终于挽着胳膊站在一起：“婶子，您来接赵远哥哥？见着人了吗？”

陆红秀满面焦急，眼神紧紧黏在随军队而过的士兵身上。“没有啊，回城的队伍快到末尾，他会不会是出事了？”

董有果虽然失望，却不忘宽慰：“或许是人多看漏了，等会儿去问一问。”

“对，你说得有理。”

去往府兵操练的校场，这条路陆红秀熟，军队刚班师回城在这里休息整顿，陆红秀找上门。“嗳，您不是带我儿子去边境的统领吗？”

陆红秀一眼就认出当年带走她儿子的人，她情绪有点激动，也不怕对方一副冰冷肃杀的摸样，直接冲过去要人。董有果紧随其后，一把搀扶住陆婶。“我儿子赵远，他有没有回来？”

统领炯炯有神的目光定睛辨认，回忆起三年前，认出她是赵远的娘无疑，才敛去身上锋芒，上前拱手：“您不来找我，我也要去寻您。”

“赵远他……在战场上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