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世鸿轻咳两声，他此番断案，自有私心在里头，倒不像从前心安理得地受下礼数。“大人，失窃银子全数取回。”

捕头小跑进来，怀里端着一个包裹，侃然正色地将包裹打开摊出一角，摆在公案上给知府细瞧。蒋世鸿随便飘上一眼，碎银子几两的都有，他错开视线，重新问询。“董李氏，既然口称是你家的财物，该最清楚不过，为了不错拿，你且说包裹的银子有几两？”

李英兰没成想知府问得如此详细，她瞄了一眼发现站在二门的董有果，心落下地。“启禀老爷，民妇家铺子，一共折算一百两，全由小女一手操持，可否许她作答？”

董有果入公堂佐证不是头一遭，她这次倒冷静许多，面不改色地走近前。“启禀大人，我家有20两一锭，10两4锭，5两2锭，其余散碎拢共加起来正好100两。”

捕头在案边代替知府扒拉开包裹，仔细一看，全部对上了，这才朝知府颌首。……李英兰等人拿着追回的款项走出衙门。正见衙门外，一位衣着鲜亮、举止端庄的夫人被奴仆扶下马车。她目不斜视地和董家人擦肩而过，身后的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抬着一只沉重的木箱，双臂暴起青筋，越使劲越打颤，表情也显得吃力。李英兰不由得回头多瞧上一眼。他们回到紫云胡同，方氏正在给小花生缝护膝，看见钱回来了，人没回来，她和几人围坐在堂屋细问经过。董有森口中发苦，心乱如麻，他从前兴高采烈娶回家的媳妇，现在说散就真的散了。他没有后悔写休书，只是惋惜旧日恩爱的光景罢。李英兰斟热茶饮下，才缓缓道：“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咱家没有杨秋花这个人，至于佳音……”“佳音这丫头平常话就少，成天不知在想什么，娘辛苦您和我回去一趟成吗？”

李英兰要回村，方氏要照顾小花生，饭馆营业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董有果的身上。董有果出落成大姑娘，早已知晓世事，她没有推诿，大方道：“娘您放心回去，茶饭的事儿我多请教大嫂，再不济直接做我拿手的几样，也能应付过去。”

要说董有果打小接触过许多事情，识字次于女红，女红次于茶饭，茶饭次于珠算。她现在的能力像是万金油。茶饭中她最拿得出手的是白案，她已能自己研究出各形各样的船点、茶点，造诣在方氏之上。她和方氏两个人打理饭馆是互补。李英兰选择相信女儿，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本事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马车赶上北崖坡，瞧见老大带着佳音在门口放风筝，一起玩儿的还有郑菜花。郑菜花今年八岁，董郑两家近些年走动频繁，董家一天天富裕，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郑家的孩子照例没事就来董家晃悠。郑菜花主动挥手打招呼：“董家奶奶好~”“嘶，怎么不见你哥？”

李英兰问郑菜头。“我哥憨得很，他听人言山中有一种奇兽，外形似鹿，能天然散发香味，便嚷着要去捕来送给小果姐做及笄贺礼。”

外形似鹿，身有奇香，莫不是麝香？李英兰大惊，麝香是动物囊中的天然香料，珍惜无比，临安的水土竟然能养出此等珍稀异兽？“你哥进山几天了？”

“两天还没出来，我娘在家都急疯了。”

李英兰沉吟：“你哥与赵远拜了同一个师傅，他从小习武修身，遇豺狼虎豹也敢缠斗，只要他小心一些，多半是没事。”

“安心等上一日，若再不出来，咱们几家一起进山找。”

既然说是为了有果才冒险，她怎好对郑菜头的安危不闻不问。郑菜花笑着离开，董家人心里藏着事，没有挽留她。所有人回家以后齐聚在堂屋，气氛压抑，谁也不说话。董佳音对风筝爱不释手，一言不发地拿在手里把玩。董有森想好的措词在心里翻来覆去捋了无数遍，最终才语重心长地开口。“佳音，你想不想娘？”

董佳音摇摇头。“为何不想？”

董佳音不想回答，选择闭嘴不言。是了，她从小到大没有哪一次哭着喊着要依赖娘，她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董有森讶然一会儿，又道：“佳音，你娘她以后不能和你住了。”

董佳音一掀眼帘：“我可以自己住！”

董佳音如今已满六岁，且家里宽敞，每个人都分有一间小院，董家虽务农从商但没有仆从，故而谁单独住，谁自己打扫卫生。李英兰顺势接言：“以后奶替你打扫小院！”

“奶~不就是擦桌子扫地吗？我能行！”

董佳音一口回绝了提议，甚至没有过问为什么娘不能和自己住，径直抽身离开，蹬蹬跑回后院，长驱直入进了董有果的小院。大人们正发愁该如何解释父母分开，顿时脸上浮现怪异之色——董佳音从小便特别不粘人。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包裹。她将包裹递给李英兰。“奶~你答应我的！”

李英兰隔着包裹一摸，全是瓶瓶罐罐，不用看了，她知道，这小财迷在催她快点去卖货。她伸手刮了刮女孩的鼻梁：“卖不出去你可不许哭鼻子。”

“嗯！”

董佳音应承一声，又拿起风筝去外面玩，看她活泼好动，就是小孩子心性无疑。古代的天然植物胭脂不会有过敏反应，用肯定能用，但是李英兰是不相信能卖出价格。“以后再有订单，就拿这些去送，谁家没个女眷呢。咱营收上分一笔零花给佳音就是。”

……深夜，李英兰提着灯笼来敲门，董佳音再三表示不怕黑，可以自己睡，她才离开。李英兰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再去一趟。门口没有听见小孩的哭闹声。她定定地站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却对上了董有森。“老二也来了！”

“嗯，我不放心佳音自己睡。”

董有森接过灯笼，提着照路送李英兰回小院。“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大，不知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