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扶苏紧随而来。昨夜和李葳葳说话说得晚了,导致我早晨赖了很久的床,云婵尝试过把我弄起来,失败了也就不管我了。初晗和李葳葳相处得不错,晨时也没来闹我。故此我一口气睡到了将近午时。我胡乱地收拾了下自己就往萍阁跑去。萍阁院里院外都悄无一人,我暗自奇怪,就放轻了脚步,站在李葳葳的门外而不入,这时一场两个人的对话就这么一字不落地被我听在耳朵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靠近阳春别院的么?”
“呵,我倒不觉得,思娘有什么值得我迫害的地方。夫君,妾身多年一直无所出,照规矩您该纳妾了。”
“这件事上用不着你操心。”
“是吗?”
“哦?难道你父亲他们又想那这个做什么文章,想跟我换些什么,何不早早告知于我?”
“噗嗤,这可是父兄谋划的事情呢,我一介女流哪里能懂,夫君也犯不着搭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嫁进我府上这些年费尽心机不过就是为了找我的把柄以此把我玩弄在你李家的手掌心里。”
“夫君说的是,不过夫君,何尝不是机关算尽,处处防范,妾身啊,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最好如此。”
我从未听过扶苏哪时说话这样冷冰冰的,从门缝里偷偷看他,发现他和李葳葳正僵持着。他的脸上爬满冰霜,眼中又似火苗,灼灼燃烧。李葳葳最终败下阵来,没顾及礼仪转身往门外走。我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躲,她拉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愤怒。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两个看起来永远不会动怒的人,在前一刻竟然有剑拔弩张之时,水火不容之势。“凉思,是你在外面么?”
屋里扶苏的声音无防备地柔和下来。“啊,是我。”
我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赶紧出现在他视线里。他的脸色透着薄薄苍白,衬得眼底乌青更加明显。“她来了又住了你的萍阁,那你现在住在哪?”
他握着我微凉的手,把温暖过渡到我的指尖。“我……”我不想他为了区区小事操心,便笑着扯谎,“我同狗儿一处住静阁呢。”
“说谎。”
他不客气地敲了下我的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跟你的婢女住在一屋。这阳春别院是我交给你的,你也是这里的主人,大可把萍阁里的客房腾出来让给她,何必委屈自己。”
“不委屈的。”
我赶紧解释,“夫人她是你的正妻,我只是狗儿的老师,是你的食客,哪有客居主屋的道理。不用担心我,云婵的屋子也不差,我能照顾好自己。”
说着说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不会就因为这个巴巴地赶回来吧?”
他静静地盯着我眼睛看了一会儿,搂住我的腰,“不行么?前些时候得空我便去了蜀中为你求药,谁知家里人告诉我你受了委屈才日夜兼程地赶回来。”
我心里甜得跟打翻了蜜罐子,“多大的委屈啊,告诉你的人定是故意夸大。”
“这次回来,途中遇上的个受了伤的道人,我救了他,你的药便是他答应炼制。这些时日便让他住在静阁的客房里,你可不许再把狗儿的静阁腾出来。”
他伸出手点在我鼻尖。我不服气地哼了声,“我能委屈了狗儿么?这位道长如今在哪?何不带过来,顺便跟夫人说说。”
“人家……”他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小厮的通报,“公子,小公子来了。”
小公子三个字,像是三根绳子,瞬间把我的心栓住,收紧,使我难受得呼吸困难。“幺弟?”
扶苏的表情变得复杂,“你让他在水阁等候。”
说完,他便松开了我,兀自推门出去。鬼使神差地,我的脚不受管制地悄悄跟了上去。我躲在水阁里一架绘有清风白莲的屏风后面。偷偷瞧着阁中央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一身玄色骑装,罩着藏蓝色狐皮斗篷,用银冠高高竖起的头发长了些,似乎也长高了些。下月十二就是他十四岁的生辰,从前他最不愿意过的便是生辰,却总逼着我记在心里,我假装记不得,其实还是牢牢地放在脑子里了。“天寒地冻,幺弟还要出城狩猎,当真是好精神。”
扶苏和气地笑着。“听闻城外最近有豺狼出没伤人,我整日在宫里待着闲极无聊便不能做做这为民除害的好事么?只可惜那畜生狡猾的很,中了我一箭还能跑掉。扶苏哥哥你说,这会不会是被他的同伴搭救了呢?”
胡亥板着脸,声音如旧时清冷。“豺狼还会相救同伴么?胡亥怕是说笑了。”
扶苏奇道。他二人话中有话,我听得云里雾里。“哥哥说的是。咦,多日不见嫂嫂入宫看望郑夫人,听说是来了哥哥的别院赏梅。”
“嗯,你嫂嫂确也在此,可要相见?”
“最近城中不太平,出来也是好事,只不过那豺狼神出鬼没,还要提点好护院,莫让豺狼趁虚而入。”
扶苏看了胡亥一会儿,又笑容满面地问,“幺弟何时这样关心你的嫂嫂,恐怕其意不在此吧?可是想念凉思了,她照顾你的时间不长但你们感情的确很好啊,她此刻便在我这别院里,可要为兄为你们引见?”
胡亥的声音森然冷漠,“哥哥说什么呢,虞氏早已因为出言顶撞被我打死在光明台院中了。何况区区个奴才,我念着她做什么?”
我的心陡然一紧然后发凉,果然,那句死生不复相见,是真的随那击案的三掌,落下去,击碎了旧时所有。“幺弟都这么说,那就是了。”
扶苏客气地征求胡亥的意见,“那幺弟不如留下用过午膳再走?”
“多谢大哥美意,只是宫里父皇在我出门前便已派人传过陪同用膳的旨意,推辞不得。”
胡亥拱手婉拒。“哦,这样啊。那下一次吧。”
“告辞。”
说完,他迈着大步迅速退离了阳春别院。斗篷上绣着的点点红梅,正如他本人一般傲然霜雪,凌寒开放。我从屏风后面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扶苏看见我时也有些惊讶。他的手探过来,从我脸上抚下一汪水泽,“凉思,你怎么哭了?”
我讷讷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方才不知怎的用东西吹进眼睛里了,揉不出来,要不你给我吹吹?”
才没有多想念他,多想见他。“真是长不大。”
嘴里唠叨我,还是倾身过来。我一时起了胡闹的心思,向前轻轻一顶,本以为以他的机警能够躲开,谁知却准确地被他吻在描都没描过的眉毛上。这下好了,变成我不懂矜持,没脸没皮地主动索吻了。连开始眼睛进东西的嘴硬说法都成了早有预谋。我正打算跳开,他的手却率先按住我的腰,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做了坏事还想跑?”
“听我解释。”
我斩钉截铁地眨了四下眼。他“嗯”一声,示意我说下去。“先松开我。”
我又坚定地眨了四下眼。他照做了。我立刻脚底抹油般地滑出水阁,迅速跑了几步,差点撞上来寻我吃早饭的云婵。云婵反应极快地稳住我,我顺势躲在她后面,“要罚我,先过云婵这关。”
云婵糊涂地看了看我又看看扶苏,我等不及跟她解释,就拉着她跑远了。萍阁内,李葳葳已命人布好了早饭,小米粥配初晗近日最爱吃的芝麻大饼,熏肉、腌制咸菜样样不少。她换了身淡妃棉裙,寻常人家的款式绣样,挽起类似倾髻的随意发髻,簪了枚白玉兰样子的发饰,既不俗气还显得更加脱俗清逸。“思娘快坐吧。”
她和气地招呼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听柳月说,城中有个能用歌舞讲故事的歌舞坊,初晗觉得新鲜,从起床闹到你来之前,我拗不过他,便答应了,你瞅着可否把今天的课程往后挪一挪?”
“自然是可以的。”
我温声答应,等于说我也可以放一天假,可以和扶苏多多独处了?初晗却打破了我的幻想,“姊姊同我们一块去看歌舞表演吧,夫人,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那,思娘,你可愿意一道?”
李葳葳询问我。在对上初晗期待的小眼神,我只能缴械投降,“嗯。”
坐了这么一会儿还不见扶苏过来,我便疑惑地发问,“公子怎么还不过来?”
不料李葳葳脸色一变,不愿多提的样子。“宫中郑夫人传召,此时恐怕公子他已出门了。”
我自知哪壶不开提哪壶,点点头,故意把话题移向别的地方,方才缓和了些她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