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受制于人,提什么都是徒劳。还好她此刻念着我给她带来的不可限量的利益,暂时不曾强迫我,我也是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熬。桑海到这里骑马来回不过四五天,此时的他估计已经抵达桑海了吧,大概最多半个月应该就能回来了。“有笔墨么?”
我整理着被她揪乱的衣领和散开的头发,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还想写信出去找你的哥哥救你啊,虞二小姐?”
她轻轻地用鼻子嗤了一声,好似我就是她爪子下面待宰的老鼠,每一分挣扎都是徒劳。“我要作画的颜料、木架、绢帛。”
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笑道,“想赚大钱,就在明天一大早给我送来。忙活大半天了,我累得很,劳烦鸨妈妈给我解开一下铐子,好让我换件衣裳,早些睡觉。”
因为有前车之鉴,她并不敢轻易解开我的手铐,犹豫再三,从后院喊上来个精瘦的男护院在屏风外守着,才肯掏出钥匙。我想跟她把刚才那一巴掌讨回来,就成了根本不可能的事。我这厢暗自磨着后槽牙,换衣服就往被子里躺下去。“奴才嘛,老老实实给姑奶奶干活,姑奶奶就不会亏待你,你啊,早点明白这个理儿吧。”
她再下楼之前,还忍不住朝我得意地唾了一口。我没有理她,裹紧身上的被子。不过这几天确实受累,尽管楼下人声鼎沸,喧闹不已,但我还是很快就睡着了。睡梦里,我是一条没有声带的鱼,在海浪摇晃的海面上偷偷露出脑袋。三十六根一丈长的木浆在井然有序地摆弄浪花,冲散轻薄的海雾,那一艘金装玉裹的大船巨大的影子正朝着未知却崭新的东方前行。我能听到那上面有人为新的生命在喜悦地又哭又笑,却也能看到有污浊的血腥沿着船身流淌进我周身的海域。甲板上似乎有一群愚蠢而自私的人类正在发生冲突,他们手里拿着被称之为兵器的铁块互相攻击。动作滑稽可笑,跟鱼类比起来毫不优雅。其中那个穿白衣的年轻人,一手抱着个光溜溜的娃娃,一手提着根青白色细长的管状物,一步一步向我的方向逼近。他本来纤尘不染的衣服被红色的血污染,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杀回来的魔鬼,连笑容都看起来危险而诡异。刹那间,他松开手,怀里的人类娃娃扑通一声就扎进了海水中,掀起了不小的浪花。我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孩子就这么被巨大的船身装的粉身碎骨,连哭都来不及哭一声。血溅起来的时候,我从梦中惊醒,此刻天已放亮。我全身都梦里出现的可怕场景惊出了虚汗,纤尘不染的白衣,青白色细长的管状物……为什么,我会梦见扶苏干出这么档子丧心病狂的事情?虽然我知道他在感情上很不是个东西,但对天下众生,对无辜生命,他的仁慈和爱惜,不比史书上写得少。我挣扎着坐起来,头还在为刚才的梦境发懵。这时鸨妈妈已经领着个侍者打扮的大龄妇女走了进来,看她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知道不是来给我这半个阶下囚送温暖的。“你要的东西姑奶奶都给你找来了。”
说着,鸨母就让那个侍者把我要的东西都放在了案几上,“这个是阿姑,姑奶奶不可能每天都守着你,以后就由阿姑管你。衣食住行缺什么跟她说,若是敢耍花样,阿姑可不会想姑奶奶这般怜香惜玉,要是弄断你的纤纤玉指或是打断你的腿,这,都是有可能的。”
我艰难地从被子里钻出去,一件一件地验货,不是最佳,亦不是伪劣产品,她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我瞅了瞅那个阿姑,怎么看怎么像我的那个童年阴影执意,拿针扎紫薇的容嬷嬷,深怕她眨眼间就掏出一副钢针来对着我。寡不敌众,我认栽。待吃完阿姑给我弄来的早饭半个窝窝头后,我就召了风花雪月四个姑娘过来,开始支起画架,让她们挨个在我面前坐个把时辰,等到收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完工后,我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她们纷纷围过来,看着她们自己的画像,赞许的话根本停不下来。“思娘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哇,画得简直一模一样,连宫里的画师都没你画的好吧?”
风姑娘笑起来只有一颊有酒窝,看起来娇蛮讨喜。我还记挂着今晚新一轮的表演,没有时间回话就绕开她们去取在窗边放着的长筑调音,想着今晚的新曲子。已是二月初,偶尔有这么几天能从阴霾后面见到久违的阳光。我趁着这会儿阳光最暖和舒服,就靠着窗沿坐下来。一边晒太阳调音,一边观察观察我从未见过的这座城市的街景。出了太阳的下午,集市上人很多。这时一支商队引起了我的注意,打扮举止不俗,就连两手摆臂都很有大家风范,领头的那个男子很年轻,穿一身低调的姜黄衣裳,拢着黑色披风和宽大的斗笠,但腰上的佩剑还是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待他被身前的仆从引了在对面的茶摊子上落座摘下斗笠时,我才勉强看到了他的脸型轮廓。幸好这辈子我不近视,在他偶然抬头的机会,看到他的长相。桃花眼,薄嘴唇,长剑眉。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虞,虞子期!”
我激动得丢开长筑就大声喊起了他的名字。他们那一行人听到声响,都露出惊愕的表情,尤其是虞子期,他像是收到了很严重的惊吓,猛然站起来,走到街道上四处张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不会老一般,眉眼上没有风霜,温润端正,一点都没有变。“我在这里,虞子期!我在这里!我是虞凉思啊!快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我一根救命稻草,是我的希望,时隔这么多年希望他还能认出我。就在他看向我这边的时候,我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一把从窗沿上拉了下来摔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阿姑不留余力的踢打,她嘴里用我听不懂的口音骂着难听的话,拳头和脚一下又一下,我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风花雪月个个都看傻了眼,花容失色地在旁边,拦也不敢拦,只能哀哀地乞求着阿姑,让她不要再打了。喉咙里腥甜刺痛,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液体正在滴落,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行得让我睁不开眼。在阿姑一脚踢中的我左耳时,我就立马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的时候,风花雪月四个姑娘都已经不在了,连阿姑也不知去向。我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住,嘴上塞着破布,像只苟延残喘的动物,被屈辱地禁锢在了紧闭门窗的昏暗房间里。事实上我只昏迷了一刻钟左右,我听见有人在边同鸨母说话边朝我的房间走过来。“这间房原来的姑娘病死了很多年,这我阁子里面很多姑娘都是知道的。前任老板娘嫌晦气就让阿姑给锁住了,怎么可能会让虞大爷从这里听到有人叫您呢?”
鸨母谄媚的笑声传进来,我的耳朵听着都忍不住的痛。“死了多少年?”
虞子期声音冷淡疏离,带着丝不屑。“十多年了吧,您也是知道的,咱们这个阁子可是荆楚地方上的老字号了。”
鸨母随口胡扯,我就不信虞子期这么机警的人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像是在思考地长吟着,我想张嘴喊他,可是嘴被堵的太严实,想扑过去拍打门或是弄出点动静,让他知道我在里面。可她们却是把我绑在了房间顶梁柱子上,根本动不了。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是束手无策,干干地流下眼泪。“把门打开。”
虞子期还是决定。我刚刚放下的心,就接下来鸨母的一句话又提了起来,“哎呀,这都过去多少年,这道门的钥匙早就被前任老板娘带到土里去咯。再说里面都是病气和死气,贸然打开,会坏了阁子里这当红的生意呀。我这做的小本买卖,还请虞大爷体谅体谅。”
鸨母当然是不愿意让任何人把我这棵摇钱树带走的,更怕我若真和虞子期沾亲带故,那她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她这话是让虞子期骑虎难下,若是他硬生生要开我的门,那就是平白不给人家好好做生意,还会坏了他体恤下方的好名声。他除了选择作罢离开,还是作罢离开。“早日请人来唱唱颂词,清清晦气吧。”
虞子期说话的声音开始变远。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应在门上的影子慢慢变小,消失。就差一点点,就差一道门的距离,他就能找到我了。他明明已经认出了我的声音,可是还是差了这最后一步。我绝望地合上眼,接下来等着我的,究竟是一顿暴打还是更加生不如死的屈辱。但愿他们不要想到初晗,忘记他的存在,不要去因为我伤害他啊,所有的事情都冲我来就好,千万不要动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