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或修行,向左或向右,前方都是绝路,从一开始,景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抬起手掌,五指修长白皙,丝丝阳光透过指缝落入眼中,刺得生疼。“散功是不可能的,这方天地太过诡异,没有修为护身,迟早被各路妖魔鬼怪吃个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瞪着有些发酸的眼睛,景楠心想“因此,我能选择的路只有修行!”
“虽然这方世界的修心法大多都是从秦遗篇演变而来,残缺不全,但对我影响不大。”
手臂放下,两指接连轻声敲击膝部,啪嗒作响。景楠阖上双眼,心中万千思量,滚滚涌动。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拳头硬,实力强才是真理。“尊严,只存在剑锋之上。”
就在景楠合眼沉思时,浑然没有察觉到,不远处,两道隐秘眸光悄然注视着他。二人身影隐于林间,收敛气息,立如石雕,即便是有人从面前经过,也不能发觉他们藏于此处。“师尊,你好坏哦!”
沈破天身侧,秋荷吐了吐香舌,扁着嘴埋怨道“他身上的问题,甚是棘手,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能解决。”
“选择修行就不必说了,选择散功,过程一旦开始,将无法逆转,说是只有渺渺一线生机也不为过,并且散功后,肉身大损,寿元也只能撑个两三年就枯竭了。”
说罢,秋荷凝视屋前静坐的少年人影,眸光闪过怜悯,询问道:“你为何要隐瞒这些呢?”
沈破天没有否认,因为他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知景楠。他轻轻摇了摇头,眸光从景楠身上移开,转向秋荷,淡淡道:“你不也没开口提醒吗?”
这话说完,二人目光相对,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秋荷歪着脑袋,圆润脸上写满无辜,眉宇间大有“师尊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的意思。见秋荷揣着明白装糊涂,深知徒弟性情的沈破天没再多说什么,抬步从林间隐蔽处走出,来到景楠身前。同时,闻听步声靠近的景楠,睁开眼,抬头看去,顿觉天光昏淡,一道黑影投落,笼罩住半个身子。再凝神细看,是沈破天微微俯下身子,正在打量着他。对方眼中笑意和善,瞳孔中,倒映出一道衣衫通红,披散着头发,身形略感消瘦的少年身影。这也是景楠第一次从他人眼中看见自己的样貌,不禁轻笑出声,自嘲:“真够狼狈的,狼狈的···就像是一条狗?”
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一眼看去,却浑然没有半点同龄人的傲气稚嫩,反而眉宇间透着平和淡漠,眸光幽深,如无底深渊,深不可测。“先生,我已经做好了抉择。”
景楠收回目光,垂下头说道。沈破天挑了挑眉,嗯了一声,然后向后退出几步,挺直脊背,肃声问:“选择告诉我你的选择。”
没有犹豫,景楠开口吐出两字:“修行!”
纵使回答在意料中,可这不影响沈破天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郁,毕竟比起修行资质,他更看重心性。“两年以后,我们会离开仙岛,重回九州,在这期间能学多少,全看你的造化~悟性。”
这句话刚说完,落在稍后几步来此的秋荷耳中,顿时原本雀跃的心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耸拉着肩,瘪着嘴闷闷不乐。她有心想要出言阻止,但在想了想后,无奈放弃这个想法,因为他们来到此处,本就是为寻仙缘而来,如今确定仙缘归属和他们无关,也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多做停留。至于教授景楠,秋荷也能理解其中缘由,一方面是因为卦象显示,他是沈破天的有缘人,极有可能是日后晋升陆地神仙的关键所在,另一方面则是起了些许爱才之心,觉得有价值,才有心去教。“否则以师尊的性子,第一次见面不是直接斩杀,就是动手解刨,研究肉身奥妙。”
“至于卦象是否应验,并不重要,就算他不是有缘人,师尊也会仗剑杀入仙路。”
沈破天的心思太难琢磨,秋荷也不知自己的猜测准确几分,只能依照对他的一些了解,猜想景楠身上定然是有某些被其看重的价值。正思量时,就听景楠直接问道:“先生,你既出手相助,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破天答:“接续仙路。”
听完,景楠一愣,这个答案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细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九州先贤当初耗费心血推演武道的目的,就是想留下一点希望,让这一点火星,化作燎原火,期望着后世有人能在武道绝巅上,更进一步,接通仙路。“那我应该如何修行?”
景楠接着发问,这个问题关乎到他的性命,不得不重视。“练武,练的是肉身,更是气血真气~心神灵魂。”
沈破天脸上泛着淡淡笑意,耐心解答“明劲磨砺肉身,暗劲搬运气血,先天凝练真气,三关后,精气神融汇,洗去肉身杂质,真气虽气血运转,淬炼筋骨,这一关也就是洗髓。”
顿了顿后,温厚嗓音再度说道:“你的意志坚如磐石,心神控制入微,肉身也是极为强横,综上三点来看,你的修行资质是上上之选,不过就算如此,你想要彻底消化吸收强行镇压的力量,也不是易事。”
沈破天掐指算了算,压低嗓音,补充道:“粗略估算,你需在三年内晋入洗髓,十年内踏入开窍宗师,才能勉强保持肉身不会崩溃,而之后剩下的一点,就是水磨工夫,需要多少时间,走到那一步,我也不好推算。”
“如果你想彻彻底底解除后患,最简便的方法,就是证得陆地神仙。”
一旁竖耳听着的秋荷捂住嘴,眼中透着惊愕,与初涉修行的景楠不同,她有着充足的经验。但越是通晓,越是对这个年限感到绝望,认为沈破天所说的,根本就是没可能完成的奇迹。从暗劲期到洗髓期,没有十年~十数年的积累,是绝无可能成就的,而陆地神仙对于现世武道来说,是只存在只有古籍上只言片语才有记载的境界,魏亡以后,大唐建国以来,就未曾听过有人成功证得陆地神仙。景楠眼神不动声色的扫过秋荷面容,见其神色有异,顿时三年洗髓,十年宗师,然后证得陆地神仙,是个难如登天,没法够轻易达成的目标。“我无法想象,需要多高的天赋,多强的悟性,多大的机缘,才能达成如此奇迹。”
秋荷心中呢喃自语,看向景楠的眸光越发怜惜。出乎她意料的是,景楠毫无所觉,在听沈破天讲述的空隙,甚至抽出空闲,向着她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难道他不怕死?”
秋荷对景楠有了些许好奇,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是人都会心生恐惧,而后被扰乱认知,影响判断,使自身陷入绝地中。“他好像有点不一样。”
仔细想来,秋荷从初次见到景楠到这一息,都未曾在对方眼中看到丁点恐惧。念头滚动,秋荷眼角笑意渐浓,起了兴致,决定先观察一阵再说。“他的话,不能尽信。”
另一边,景楠眼眸深处,一缕锋芒悄然闪过,脑中深深记住沈破天所说的每句话,往日后行走天下,再推敲验证,到时真假自现。对于沈破天所说的“接续仙路”,景楠兴趣不大,而对沈破天这个人,他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些戒备,没有全信。“你的资质绝佳,但我只能教你古法,不能教你现世法。”
袖袍一挥,沈破天说道。这句话说完,景楠就适时配合问道:“请问先生,何为古法?何为现世法?”
“现世法以身养神,古法以神养神。”
说着,沈破天向景楠灌输了一些古法知识,都是和现世法截然不同的存在,甚至一些理论,都能彻底颠覆现今武道的根基。“可惜!可惜!这人多半是要废了···”秋荷在一旁听着,忽地心中叹息,对景楠失了兴趣。她自幼跟在沈破天身边修行,修的是现世法,可也曾粗略涉及过古法,很清楚那些不是从秦遗迹里挖出的残篇,就是仙道末尾,武道初始时,先贤提出的设想,说是法门,实际上都是一些零散的内容,少有补全成篇。即使是有整理成篇的法门,也在后世要么因修行风险极大,要么是大环境不适合,逐渐淘汰,消失在岁月中。秋荷深有所得的一句话就是,古法可触类旁通,真修行起来,一个不慎就会把自己炼死了。而听沈破天详讲古法的景楠,也是认识到其中弊端,心神仔细思量后,觉得截经刚好可以解决这一问题。“截经,截取万法补全己身,足以源源不断的吸纳残篇法门,化为我的底蕴和根基。”
景楠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绪飘飞,未来搜寻天下修行典籍,吸纳精华,融入截经重塑,必定能够走的更远~更高。“现世的武道传承,每一篇,都是无数先贤凝聚心血,燃尽生命才推演而出的。”
沈破天头颅微扬,仰望天穹,说:“其高深处,玄而又玄的内容,如开窍宗师的修行,人体小天地,打开窍穴如寻龙点穴,暗和风水之术。”
“又如胎息,从内到外,身和天地韵律,这诸般修行概念,都是脱胎自古法。”
听到这,景楠有些不解,出声问:“既如此,按理来说古法更加接近修行的本质,又为何会被先人弃之不用,转而在此基础上创出新法,延续至后世?”
“是个好问题。”
沈破天哈哈一笑,解答“武道虽不是坦途,可漫长岁月以来,九州各派以人名堆积推演,又有先辈经验传承,查漏补缺,只要不乱来,相较古法,修行方面就不会有太大风险。”
他话刚一说完,顿了顿,似又想起些什么,接着补充:“可古法和现世法有本质的不同。”
“其逐渐被岁月淘汰的原因,可以大致归为两点,第一就是修行环境的大衰退,第二则是符合要求的人越来越少的。”
“没有合适的条件···”景楠摩挲着下巴,重复着这句话,他能理解再强横的传承,没有合适传人,湮没在历史潮流中是必然的。“沈破天提出教授我古法,是因为我身上具备修行古法的条件。”
他心中分析道。还未等开口询问“需要的条件”,就听沈破天温厚嗓音响起:“秦时,龙脉吞吐灵气,人族或先天,或后天凝聚道种,可用道种汲取灵气修行,蕴养魂魄,滋养肉身,逐步蜕变成仙,最后飞升天界,得自在逍遥。”
语声再顿,略显遗憾沉重,接着说:“秦灭后,唐前三朝,灵气竭退,道种稀少,修行法门也渐渐消散在岁月中,如此大势下,古法终是被现实法取代。”
“道种···”景楠轻声呢喃,当时这个词只听虎穆提到过,不甚理解,只是记了下来,今时从沈破天口中,才了解到道种的含义。到此,一切都已明了,沈破天所说的条件,指的就是道种。道种乃是古修的力量之源,修行根基,没有道种,就算是坐拥诸多古法,也连入门的资格都没。说到这,沈破天眸光火热,嫉妒的扫了景楠一眼,开口道:“我没想到,在这让修行者绝望的末法时代,还能遇到一个道种的拥有者,你当真是好运道。”
在他眼中,景楠心口有白火跃动,分出无数支流,跟随气血流转周身,符合古籍中有关道种的描述。景楠手捂心口,眼神略感吃惊,自己从未开口提过的秘密,竟是被对方一眼看穿。“他能看穿,就代表有其他人也能看穿。”
景楠眉心显出忧虑,心想“道种和古法有关,和仙路有关,怀璧其罪,既然能被看穿,我日后到了外界,定是会引起他人觊觎。”
沈破天看出景楠的担忧,安慰道:“不必忧虑过多,古法中有收敛道种气息的法门,只要你不主动显露,就很难发现。”
“再之后,等你实力强大时,谁敢垂涎,直接斩了就是。”
闻听此话,景楠先是一愣,然后嘴角笑意更盛,幽潭似的眼眸看似平静,深处涛流汹涌,杀机暗藏,觉得沈破天说得对,实力足够,身怀宝山又何须遮遮掩掩,谁敢伸手,斩杀便是。他的眼神变化,自然是落在沈破天的眼中,眸光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满意,沈破天觉得此人某些观念与他不谋而和,实在是叫人感到欢喜。“道种,只是一个统称,具体的本质除修行者本人外,他人是不清楚的,根据我查到的记载,秦时记录的道种多达千种,延续至后世逐渐减少,从千种锐减到百种~十数种~数种,直到现世···”话未尽,景楠已知沈破天接着想说些什么,在这世上,他恐怕已是当世唯一拥有道种的存在。二人交谈许久,不觉间,日落西山,夕阳染红天际。景楠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他为何知晓如此多的隐秘?”
他不傻,听得出沈破天今日所说,有不少都是九州绝密,而沈破天能知晓这些,又提出教授古法,定是身上有相关的传承,来历绝不简单,需知道种的凝聚和修行法门,即便放在秦时,也是被列为禁书,决不允许外泄。“此人身份牵涉极大,有些事,怕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徒弟,也不全知根底。”
想了想,既然沈破天没有点明来头,景楠也就有意略过,不再去刨根问底,转而问出了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请问先生欲教授我那种古法?”
不料,提及此事,沈破天竟转开眸光,不与景楠对视,其面色微红,轻声咳嗽两声后,从怀里掏出一兽皮卷轴,塞给景楠,语重心长道:“我辈修行者,唯有自悟才是正道,这是我昔日在古修洞府中挖出的古法,保存完好,今日交授于你。”
随即,喊上秋荷,转身离去,只留给景楠一个高深莫测,潇洒自在的背影。景楠目瞪口呆的看着兽皮卷轴,哭笑不得的目送沈破天师徒离去,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说了半天,原来先生你对古法也仅知晓一些皮毛啊!”
景楠声如雷霆,有意打趣道。顿时,闻听此言的沈破天,领着秋荷步伐匆匆,更快了几分,转眼间就消失在视野中。见师徒二人离开,景楠无奈一笑:“还得靠我自己啊!”
说罢,徐徐展开卷轴。这兽皮卷轴通体漆黑,入手滑腻,不知是何兽皮所制,就算经历悠久岁月侵蚀,也不见丝毫痕迹。景楠展开一看,仅是看了一眼,瞳孔就微微缩起,惊得握住卷轴两侧的手,都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卷轴上,字迹飘逸翻飞,字里行间尽是少年的放荡不羁。【后来者,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名扬九州,就是已经死了。】【前尘已散,我在蓝星的名号你也不用知道,只需要记住在这个新的世界,我的名字是悟,悟道的悟,悟空的悟···哈哈··因为一场意外,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管是哪路神仙给我的机会,我还是要谢谢他,为了感谢,等我实力强大后,一定会把他镇压在茅坑里一万年。】简短的开头,用的是景楠再熟悉不过的蓝星简体字。瞬息之间,他就确认了,写下这卷轴的是和他一样,源自蓝星的穿越者。只是这描述的文字,让景楠感觉这位悟前辈的思想,实在是过于···洒脱不羁?深吸了几口气,景楠平复心绪,继续看下去。【很不幸,也许是因为我心里诅咒那位不知名神仙一万遍的关系,小气的他把我的降落点选在了荒芜人烟的大山里,就这样,三天饿九顿的我不得不开始异界求生之旅,关于这点我就不详说了,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不,我想知道。”
一想到居然还有比自己更惨的穿越者前辈,景楠就想要知道对方的故事让自己开心一些,正所谓己身的快乐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穿越者诚不欺我也。吐槽过后,景楠脑中思绪运转,根据文字概述,分析出这大致是悟前辈穿越初期所写的,说是古法,实际上是前穿越者遗留下的随笔日志一类。【困了三个月后,我发现在每个圆月时,我的脑海里都会响起混乱呓语,那声音比起钢刀擦过玻璃还要刺耳万倍,整整三个月,折磨的我快要疯了。】【又三个月,我开始一点点适应,渐渐能听清那个声音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意外,难道这就是穿越者金手指觉醒的前奏?敬爱的神仙大人,就不能给我一个轻松点的金手指吗?比如签到系统~无敌宗门系统~拍卖返还系统~这类能轻松无敌的金手指吗?再次鄙视神仙大人···】【自上次以后,完全适应混乱呓语的我开始和它沟通,没想到真的有了回应,不过它的反应好奇怪,就像是突然遇见了一只会说人话的虫子,又好奇,又惊喜,就这样,每个圆月无聊的我开始顶着难受的混乱呓语,和那家伙沟通。】景楠额头青筋鼓起,跳动了几下,不知该说悟前辈是胆大,还是心大,面对那危险到极致的家伙,不想着怎么断绝联系,居然跑过去主动沟通,更让他感觉无法理解的是,对方竟还有了回应。揉了揉有些涨疼的眉心,景楠接着看下去。【为了方便称呼,我给那家伙取了个名字,叫剑,经过多次的沟通,我确定这家伙是个好忽悠的未知存在,从它口中,我套到了一部修行功法,名为养气决,品阶不高,但对我刚好适用,用剑的话说,我现在的肉身太弱,有强大的功法也无法修行,我觉得这是污蔑,身为穿越者的我,注定是这个时代的主角,肉身怎么可能会弱?】眼角一瞟,这句话旁,果然写着一段附录,内容正是养气决。同时,卷轴墨字占据的篇幅渐渐近尾,墨迹渐淡,末尾只留了一句话。【后来者,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