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见方的狭小空间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雨。这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除了给壁灯添油、送食的那个官爷之外，平时没有谁会来这里。日子久了，张康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枯躁乏味的生活。他可以跟隔壁的狱友聊天，也可以静下来研习《说妖录》的下册。狱卒只认值钱的东西，书，他们都嫌和“输”同音晦气，没人要，他才能一直留在身边。如果没有这部书，他估计自己应该会渐渐遗忘自己的渡灵人身份，遗忘这是一个充满邪祟的世界。有件事令他感到很奇怪。自打吃了次烧鸡之后，在随后的日子里每天都有烧鸡。一连半个月，从未间断过。有时除了烧鸡之外还有酒，令隔壁狱友羡慕不已。这天，张康问送食官：“这烧鸡和酒是谁送给我的？”

“有得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的问题。”

送食官好像有点不耐烦，放下食盘便走。张康抓着铁栏栅急喊：“官爷请留步，这些东西，是不是一个叫沈佳音的大小姐送给我的？”

“大小姐？”

送食官扭头将张康上下一打量，轻慢地嗤笑道：“想女人想疯了吧你？就你这样，有哪个大小姐会惦记你？真是异想天开。”

难道不是沈佳音？不可能！除了她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在乎他张康的死活？一定是她，也许她现在已经彻底沦为一个以人心为食、鸦血为饮的鬼修，但她对自己的感情却是认真的。知道自己在狱中受苦，她肯定也是感同身受，托人送食。而她之所以不亲自露面，也是因为沦为鬼修的原因，有太多的不方便。是了，一定是这样。张康慢慢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对送食官说：“能不能帮我给那个送食的人捎个话？就说猪心也是可以吃的，别小不忍坏了大庄严。”

“我说你这小子也是蠢得可以。”

送食官不明白张康这话里的意思，笑道：“你托我捎话，居然捎这么句废话，谁不知道猪心可以吃？”

“她不知道。”

张康不好直言鬼修都是以人心为食，委婉地说：“她那人的脑子有点不正常，常常把猪心丢掉，怪可惜的。”

“你有钱吗？”

“没有。”

“没钱你托我捎什么话？好好在这呆着，别没事给爷找事！”

送食官撩下一句冷话，转身便走，丝毫不通人情。隔壁狱友见张康怒抓铁栏栅，连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等官爷走远之后，他劝道：“兄弟，他每天送进来的烧鸡，为什么最多都只有半只？还有你的酒，为什么有时有，有时又没有？这些都是这狗杂种吃剩的。他能把吃剩的给你已经是不错了，你还指望他替你捎话？别天真。”

“你说得对，是我太天真。”

张康也曾怀疑过，给人送鸡，哪有送半只的。现在听狱友这么一讲，心里也明白了，外面的人送食进来，得过官爷那一关，少不了得打点一下。而碰到刚才这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官爷，即便是打点到位，烧鸡和酒也会被截留一大半。现在没法传话出去，张康也只好把担忧压在心底，希望沈佳音沦为鬼修之后能够克制邪念，别以人心为食。张康像往常一样，把烧鸡和酒拿出来分了一半给隔壁狱友。这位狱友吃饱了就喜欢大放豪言壮语，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好了，过不了几天我就可以出去。到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保证把你弄出去。”

以前，张康会客气地说声谢谢。现在听习惯了，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他确实是想离开这里，但没指望过这个口若悬河的家伙。吃饱喝足之后，他又将那部贴身珍藏的《说妖录》拿了出来，认真研习《说妖录》的下半册。这下半册跟上半册不同。上册相当于一部邪祟百科，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各路邪灵异祟的神形状貌和诞生方式，以及收降方法。而下册记载的是奇门异术，也是整部书的精华所在。张康不求自己能够精通下册中的所有异术，但求有朝一日逃出了这牢狱，见到日思夜想的沈佳音时，能够让她做回一个正常人。狱中无日月，不知不觉间，墙上的横杠又多了三十多道。这天，隔壁的狱门被打开了，长官对隔壁狱友说：“你可以走了。”

张康着实被震惊了一番，没想到这家伙没有吹牛，竟然真的有命离开这儿。“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真他娘的舒坦！”

这家伙虽然还是那副蓬头垢脸的样子，但看起来比往日里精神了许多，双臂一伸展，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牢门被打开后，他没有立刻离开。他来到张康的牢门前，隔着铁栏栅说道：“我叫韩力。”

“我叫张康。”

墙上的横杠已经画了一百八十多道，这意味着入狱已经有半年之久。想到这里，张康不由得惭愧地笑了笑。两个人隔着铁栏栅聊了半年，每天有鸡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却从来没有互聊自己的过去，连各自的姓名都到今天才互报。韩力又道：“我走了之后，千万别寻死，静等兄弟我的好消息。”

“嗯。”

以前点头致谢，更多的是一种敷衍，今天张康是真的有点激动，感觉韩力这家伙也许真有本事把自己弄出去。张康想了想，说道：“沈佳音，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我们每天吃了鸡，喝的酒，可能就是她送的。你出去之后，能不能替我去找下她？”

“心上人吧？早看出来了，没问题。”

韩力回笑道。张康却笑不出来。他慎重地提醒道：“你见到她，可能会觉得她跟正常人有点不太一样。如果她不明就理地袭击你，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别伤害她。你就说你是我的狱友，她会明白的。你替我转告她，鲜活的猪心才养人。”

“明白。”

韩力瞧了瞧那部每天被张康捧在手里翻阅的《说妖录》，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胸，他说道：“只要她还在乌山县，我肯定能找到她，只管放心。”

“我信你。”

身陷大狱这么久，张康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踏实过。为了方便韩力去接近可能已经沦为鬼修的沈佳音，张康又把胸前那块太极玉取了下来，交给韩力作信物。只要沈佳音看到这个玉坠，她肯定会相信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