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了,缓缓地向远方的山脊线坠落。西方的天穹一片血红。师首长们坐在洗剑山东边的一座小岗峦上,倾听参谋人员报告各团的消息——265团到达指定位置,已经做好进攻出发准备;267团到达指定位置,已经展开战斗队形;地炮团阵地占领完毕;装甲团即将就位;高炮团在洗剑镇北二十公里处集结就绪。惟独没有266团。遮阳伞下,钟盛英和几位师首长不时地交换意见。钟盛英谈笑风生,说,哈哈,这个266团很谦虚呐,他们是看我这个老团长当师长了,就主动把第一的荣誉让给了兄弟部队,把落后的帽子留给了自己。辛中原啊,脑袋大啊!这届师里领导班子,多数成员都是新的,普遍年轻,主持演练中政治工作的副政委岳江南是从267团政委的位置上刚刚提起来的;分管训练的副师长郭撷天是刚刚从265团团长的位置上提起来的;参谋长罗管中是从军作训处长位置上提起来的。相对而言,钟盛英还是资格最老的。其他的师首长们自然能够听出钟师长的话里几多解嘲,几多无奈。虽然表面上钟师长不动声色,但从他不时悄悄地瞟一眼手表的动作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毕竟,他是266团的老团长啊。钟盛英说,战争战争,其实打的就是两个东西,一个是空间,一个是时间,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个时间和空间的转换,所有的战争艺术其实就是空间和时间的转换艺术。一个团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位置,那就注定是要全军覆没的。参谋长罗管中说,据导调人员报告,266团在演练中,标准化程度很高,所有程序都是严格按照战术要求进行的,所以行动就滞缓了。钟盛英笑笑说,领导干部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参谋长你这么大个官儿,可不能空口无凭啊!你说哪个团不是按照实战要求做的?罗管中顿时语塞。心照不宣的事,哪能公开地说啊?岳江南说,266团一向行动神速,辛中原也不是无能之辈,这次行动迟缓,必然事出有因。钟师长你现在下结论恐怕为时尚早。这时候干部科长郑绍清来送文件,钟盛英把头一偏说,啊大学生,266团拖延时间,你有什么看法?郑绍清怔了一下,在师首长面前,他一个小科长能说什么?但既然师长问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两句。郑绍清说,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266团这次未能准时到达集结地,是坏事,但也可能是好事……但话说了半截,郑绍清又不说了。钟盛英把脑袋偏向郑绍清:有何高见啊?郑绍清沉吟一会儿才说,是问题,早暴露比晚暴露好。但是我觉得,266团的动作有点反常,凡是有悖常情的事情,必有出奇之处,如果这次拖后腿是人为造成的,必然有人为的原因,如果这个原因是积极的,必然产生正面影响而不是负面影响……郑绍清正说着,看见钟盛英的眉毛蹙在一起了,就不往下说了。钟盛英说,我现在关心的不是266团行动缓慢的原因,我关心的是实战。要是真的打仗,我们这盘棋恐怕不好下。担任导调部总指挥的副师长郭撷天说,离预定时间还有三十分钟,看来是赶不上了。钟盛英哈哈一笑,看着郭撷天问道:贻误战机,该当何罪?郭撷天说,那要看什么情况。钟盛英脸色一变说,贻误战机,枪毙!枪毙这两个字钟盛英吐得很重,听得众人心中一凛。这个叫做无名高地的指挥所上空,顿时弥漫了一阵沉重的空气。机关科长,导调部成员,还有参谋干事助理员,全都变得小心翼翼,连电台的声音似乎都降低了许多。没有谁想看266团的笑话,266团作风过硬,训练有素,是众所周知的。虽然来自其他团队的师首长也曾经有对266团老是独领风骚有看法,但是266团这次、重要的是在钟师长上任后组织的第一次演练中就拖了这么一个严重的后腿,还是大家始料不及的。从267团出身的岳江南希望267团在某些科目里能够拿个一二名,但他绝不希望266团成为倒数第一名,怎么说,这也是新师长的老部队啊。钟盛英说,266团今天的表现,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我在266团当了七年团长,工作没做好,把这个团带坏了,我一走问题就暴露了;二是我在266团当了七年团长,工作做得太好了,把这个团带出依赖性了,离开我他们就不行了。罗参谋长,你分析一下,这两种可能,哪一种更切合实际。罗管中摘下眼镜擦擦,戴上,又摘下,再擦擦,嘿嘿笑着,字斟句酌地说,师长你这个难题水平太高了,我没法回答。岳江南说,钟师长确实是强人所难。罗参谋长你别难受,我来替你回答,钟师长提出的这两种可能都是不成立的。266团今天固然失误,但不能一叶障目。刚才罗参谋长说的266团是按实战要求,我相信。我也相信他们作风扎实优于其他团。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钟盛英摸着下巴,哈哈笑道,本师长今天小气了,还是解不开266团这个结啊。听岳副政委一席话,如沐春风,心胸豁然开朗。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肚子饿了,我们喝鸡汤睡大觉,且看他辛中原怎么收场。上饭!这里话音刚落,那里机要参谋过来报告:266团在荥高店完成打援任务,已经到达清会典地区待命。代理团长辛中原将于十分钟后到达师指挥所。机要参谋报告完毕,指挥所一片安静。钟盛英站起来,背起手,环顾四周,突然向机要参谋命令道:回电,让辛中原返回部队。岳江南说,钟师长,既然来了,就见一面吧。钟盛英脸色铁青,大手一挥说:不见,我不想听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