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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阳光落在脸上痒酥酥的。赵越就这么痒酥酥地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看对面,那双眼睛依然没有睁开,像是一个睡美人沉浸在某种甜蜜的境界。躺在对面床上的是王慧如,用赵越的话说,是她的老板,她戏称王慧如为“板姐”。她呢,则是王慧如的打工妹。这话当然也没错,不过她这个工打得非同寻常。赵越不是威尔斯集团的人,此行只是临时受雇于威尔斯集团,作为特邀技术代表,协助王慧如为一个项目前来游说谈判。但是王慧如和赵越心里都明白,其实威尔斯集团更看重赵越的,不仅仅是她在PX技术方面的能力。在H城,尤其是在PX公司,赵越的漂亮当然是众小姐不敢攀比的,可贵的是漂亮而且不轻飘,加上气质方面的得分,以至于漂亮到了快要美丽的地步。她总是能够比较得体地把握住自己的角色,以她不动声色的漂亮和恰到好处的精明赢得普遍的尊敬和嫉妒。此行仅仅三天,威尔斯集团就一次性付给她四千美元的酬金,足可见她这个硕士级打工妹的身价。当然,之所以出此重金,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威尔斯集团在网络人才方面有着深远的战略考虑。事实上,王慧如在赵越之前已经醒了,只不过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罢了。她是威尔斯集团的总裁助理,握有实际权力的三号人物。她们这次到北京来,负有一个关键性项目能否上马的重要使命。连续两天的“跑部”运动,挖空心思纵横斡旋,折腾得人困马乏。直到今天上午,两份红头文件到手,三份合同签订,才得以长长地松出一口热气。中午举行了隆重的答谢,两个人都喝了一点干白,回到香妃大厦倒头便睡,一觉睡得通体舒泰。王慧如看了看赵越,赵越也看了看王慧如。两人差不多同时喊了一声:哇,真他妈的痛快。然后一齐撩开薄被,坐了起来。赵越进了卫生间,王慧如便在客厅里打电话,时媚时柔的笑声落下来,使这间沉睡了一个下午的房间恢复了豪华的生机。电话自然不是打给一个人的,王慧如的声韵也自然不断地变幻着,一会儿做惊喜状,很夸张地输送着愉悦,一会儿又很温柔,一本正经地**出缠绵的情绪。赵越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她同王慧如是从一所大学毕业的,以后又多次合作,当然清楚王慧如的这套把戏是对付什么人的。等她洗漱整理完毕,走出卫生间,王慧如便神采飞扬地对她说:我跟老总汇报了战果,老总特意要我转达他对你的谢意。赵越微微一笑说:我帮你们跑腿,你们付我酬金,咱们是雇佣关系,有什么好谢的。王慧如也笑了,说:你这家伙总是把自己跟我们威尔斯集团拉得那么远。我跟你说实话,我巴不得你离威尔斯集团远远的,你到威尔斯集团,对我是有威胁的。赵越又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停了停才问:事情办完了,能不能给个自由活动啊?陪我逛逛天安门怎么样?王慧如问:你当真是第一次来北京啊?赵越答道:较起真这是第二趟。二十六年前跟我妈来过一回,不过那时候我在她的肚子里,对北京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王慧如眨了眨眼:北京也没有几个朋友?赵越毫不含糊地说:当然有。郑松林嘛。王慧如说:交际很有限呢。除了咱这个行当的,就没有别的方面的?赵越说:朋友是大大的有哇,不过不想见。跟你出趟差,搬山填海似的,累得懒得说话。王慧如撇了撇嘴:那就是说那些朋友都是不咸不淡的,要是有个情深意重的,那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了。赵越说:情况的确如此。你看我这密电码,北京栏目有三十多张嘴脸,头衔全是集团公司局呀处呀什么的,整个一桌子红烧肉,没一个清淡爽口的。没劲。赵越一边说,一边玩牌似的翻弄自己的电话号码本。翻得没意思,便扬手扔在床头柜上,懒懒地站起身子,无遮无拦地打了一个哈欠。意外的情况就在这一瞬间出现了。赵越一时有些愕然。号码本斜斜地落在床头柜上,却并没有合拢,不甘心似的支成一个扇面,并且有一个名字从页码上赫然跳了出来。这是谁呢?这个名字好陌生,陌生得新鲜,新鲜得有一股铁杉味儿。直到许久之后,赵越的记忆里才隐隐约约地显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终于就有一身夏式军服和一张汗涔涔的脸庞从眼前冉冉升起了。正在朦胧,王慧如的爱立信啾啾啾地响了起来。王慧如向赵越狡黠一笑,挪开手机伸过头来悄悄地说:是郑松林。郑松林是某机构的处长,也是王慧如和赵越的校友。他们三个人像一条直线,郑松林比王慧如高六届,王慧如又比赵越高六届。毕业于一九八三年的郑松林是威尔斯集团初创时期的骨干,在一九八九年威尔斯集团遇到沉重的困难时期,金蝉脱壳离开了威尔斯集团,先在省计委谋了一份差事,不久便凭借玲珑的才干青云直上,并于前两年调到北京,在一个相对要害的部门负责。如果说有关的权力部门是一本鸿篇巨制,那么对于王慧如和赵越来说,郑松林就是这本厚书的一个重要的目录。这次她们到北京来,郑松林表现出了空前积极的热情,引导她们到处奔波,并且在几道很难逾越的门槛前面,亲自充当说客和担保,大有赴汤蹈火的架势。当然,不论是王慧如还是赵越,都能时轻时重地感受到郑松林的另外一种激情。对于郑松林,赵越原先并不认识,只是这一次有求于他,非常荣幸地得到了他的鼎力相助。缘于利益关系,她同王慧如一样,没有理由不感激他。但是,除了感激,她没有在个人之间建立深厚交往的想法。王慧如的电话自然又是声情并茂。打完之后,一摇三摆地晃到赵越的面前,嬉皮笑脸地说:赵小姐啊,看来咱们今晚是自由不成了,郑大处长要请客,特邀我们两个作陪。赵越顿时一脸沮丧。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今天的晚餐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无非又是一群油肠肥脑的主任经理书记之类的人物,一个晚餐你听不到几句真话,但是你必须自始至终都得把那些假话当真话听,你还得没完没了向他们说你不想说的话,哪怕他头发已经掉光了,你还得让他感觉到他在你的心目中仍然很年轻,哪怕他俗不可耐,你也不能流露半点鄙视的意思,而且还得跟他一样俗不可耐,别人装腔作势你也得跟着装腔作势,否则人家就不高兴,会认为你不是“自己人”,认为你跟领导不保持一致。这种事赵越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游刃有余。但是今天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赵越却对以往习以为常的事情产生了厌倦,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来北京的缘故。她对北京有另外一种期望。赵越的决心下得有些出其不意,不仅仅是王慧如意外,以后再回想起来,连赵越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在一个极短的瞬间,赵越就作出了一个坚决的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赵越说:板姐,今晚恐怕不能奉陪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王慧如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表情就像臀部刚刚挨了一针青霉素:怎么……很重要吗?十分重要。赵越毫不含糊地回答,绝对不像是开玩笑。可是……王慧如的脸色暗了下来:你这不光是拆我的台,更是拆郑松林的台呀。王慧如是个聪明的人,连续两天甘苦与共的奔波,她能充分地体会到郑松林对年轻美丽而又气质不凡的小师妹的极大欣赏。郑松林之所以在她们即将离京的前夕急匆匆地安排一次晚餐聚会,邀请了数位头脸人物,并且特意请她们两个人加入,其中的用意是耐人寻味的。赵越突然提出另外有约,岂不令郑某及众人扫兴?赵越却不理会,嘻嘻一笑说:板姐,怎么能说我拆台呢,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善后的事情就是郑松林和威尔斯集团的地下活动了,我正好回避,也免当灯泡嘛。一边说,一边抱过电话,不由分说地拨了起来。号码是军线号码。麻烦得很,前面要加两个包装数字,还要转分机,嘟嘟嘟地振了半天铃,又要找人。终于,一个热气腾腾的声音扑了过来,约莫是从一个体力活动场所奔过来的。赵越报出自己的身份,对方似有些意外,电话里静了一阵,突然抖动起一阵朗朗的笑声——嗨,是你呀,赵……小姐,你现在在哪里?赵越回答是香妃大厦。对方惊呼一声:哦,你住那么高级的地方啊?赵越笑了笑说:我给人家打工,有人管吃管住。对方又是一阵叽里哇啦。这边赵越也咯咯咯快乐得很真实。再往下,声调就降下来,像是进入密谋阶段。大约热闹了十多分钟,赵越才终于把电话挂上,满面春风地对王慧如说:搞定。北京此行的最后一个晚餐,本小姐要同一位军官先生共进。我们今晚要洽谈的,可是涉及到军民关系的大是大非问题哟。王慧如狐疑地看着赵越,勾起脖颈问:你搞什么鬼,刚刚还说懒得见人,怎么转眼间又飞天遁土般冒出个军官先生。有……那个意思吗?当然,可能的话也会签订某种协议。王慧如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又问:你是不是不愿意见郑松林?赵越急忙辩解:哪儿的话呀,他毕竟是我们的大师兄嘛,况且又是那么助人为乐。我非常高兴他能邀请我。要不是当真有个重要的朋友,这个机会我是不会错过的。王慧如苦苦一笑说:呸,你把情况造得还挺像,不知道你是哪根神经错乱了……不过我可得警告你,解放军是最可爱的人,也是最较真的人,你可不能拿他们当甲乙丙丁耍着玩,急眼了他敢跟你拼刺刀,到那时候我可不给你收尸呵。赵越笑笑说:今晚咱们都放单飞,那就很难说是谁被人拼了刺刀。王慧如暧昧地笑了笑,尽管觉得赵越的计划改变得有些突然,但是又不好过分勉强,也只好随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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