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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死同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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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夏翊衡再次精神起来。得知只是暂时控制,仍需要找药,他不以为意,十分信任把这件事交给了羽凝霜。数月平静过去。这一日,青弧城外一片起伏错落的殿阁深处,夏翊锦正端坐在一方高台上抚琴,那只火灵鼠匍匐静听。它比以前长大了一圈有余,毛色更艳。琴声减息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附近,肩上一只鹦鹉洋洋得意地站着。鼓掌,他笑道:“三哥,这些年你的琴声变化更多了,我适才听出了七十二处转折。”

“哈哈。就你的耳朵最灵。恩师都听不出来你说的七十二处转折。”

“难说,或许他只是懒得告诉你琴声中的破绽太多。”

“你就挤兑我吧,明明是夸奖,偏要倒着说。”

说笑几句,夏翊扬走过来递出一物。“看,这个棋盘真的打开了。万象棋盘果然还有玄机。可秘密在背面,机括在那个祭台下。只有取走万毒环才找得出端倪。”

惊讶地挑眉,夏翊锦接过细看。再次展开的棋盘变成了一个类似的圆环,内外两面的花纹完全回环连贯,起伏错落间有种莫名的奇妙感。研究半晌,夏翊锦惊叹:“难道,难道祖师竟把传承刻在了棋盘上?”

“很可能的。但要对比过传承玉璧才知道。”

正在翻来覆去的研究,有人登上高台。“阁主,有信从东边来。”

看完信,夏翊锦微微蹙眉。“怎么了?”

沉吟片刻,他才把信给夏翊扬说:“十弟中毒了。影阁恰好有人在那才看出来的。当年我就说他身上似乎有一丝类似灵物的气息,以为他吃了某种宝物,竟然是蝎王精血。”

“蝎王?”

“是啊。当年咬我的那一只,就在伏龙岭。”

把信细看一遍,夏翊扬顿了一会才问:“能解毒吗?”

“要问先生。”

回答着,夏翊锦转头看到火灵鼠就问:“小家伙,那年你是不是在我十弟身上闻到了什么特别的气息?”

火灵鼠滴溜溜地转了一会眼珠,抖了一下。“虫王?至阴之息。”

再次抖了一下,它似乎兴奋起来一下跳到夏翊锦手上狂抖。日久见惯,夏翊锦知道它在表示高兴。抚摸了一下它的长毛,夏翊锦下了高台往一处楼阁去了。那座楼阁里,虞川正在指挥弟子们摆弄各色药材。看完羽凝霜的书信,虞川吃惊半晌才说:“皇帝的机缘不错,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他都得到蝎王精血保护呢,不生病,不会中毒。”

“是啊。可是……祸福流转,到了今日就变成了坏事。”

摇头,虞川琢磨许久就说:“三十多年过去,皇帝又不曾学得毒功,那丝精血沉落已深,拔除几乎不可能的。若要拔除,只会送命。但有个取巧的法子。”

自从夏翊衡发病开始大半年过去了。两个多月前,左肋的剧痛再次袭来,更加猛烈。所幸那女子得知蝎王的来处后进山找到一些伴生的毒草,以之入药才勉强控制住。那之后,持续的剧痛变成了分散的刺痛,但至少可以忍耐。朝臣们渐渐知道了皇帝的病,各有猜测,渐有流言。这一日,八皇子夏宇渊心急火燎地进宫探视,然后悄然拉着母亲问:“母后,外面有流言指责母后给父皇下毒。父皇到底得了什么怪病?御医怎么说,那个,对,萧太医呢?”

本就忧心不已,羽凝霜听了心头恼火,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责备:“你真是个笨蛋,听风就是雨。你说,本宫为何谋害你父皇?”

错愕,夏宇渊脸一苦,一脸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不就是担心人家诋毁你吗?”

“没大没小,礼仪都白学了。”

转念,他又嬉笑说:“母后别生气,哈哈,我知道肯定不会的。我去打他们一顿替你出气。”

一把拽住儿子,羽凝霜哭笑不得,只好说:“行了,人家说几句你就去打他们?真是目无法纪。你别添乱,回你的王府去。”

“哦。”

没等夏宇渊离去,太子带着单云峰匆匆赶来。“母后,单统领说药送到了。他们说必须深夜进宫,子时方能替父皇医治。”

这一晚亥时,单云峰带着那女子进了宫,还抱着一个很大的方盒。太子自然要守着,夏宇渊不顾阻拦好奇地跟来。打开盒子,盒中放着一盆黑色的水,水里立着一朵不足拳头大的花,类似莲,花瓣漆黑,花蕊却是金色,幽幽暗香浮动。“娘娘,这叫做暗幽莲,生于至阴的溪涧却内蕴浓烈的阳和之息于花蕊之中,玉瓶里有三滴火灵鼠之血,两物调和后用玉针将之注入陛下体内,以幽莲之蕊和火灵鼠之血的阳和之力灌注那丝精血,使之调和,便能……”微顿,女子才说:“治好陛下的病。”

看着那朵幽莲,想了想女子的话,羽凝霜不知为何没来由地心生不安,但此时已是无计可施,赶忙点头。时辰将近,宫里安静下来。当女子把幽莲摘下时,阴森的气息便弥漫了寝殿,羽凝霜下意识地一抖,萧景之面色微变,两位皇子各自打了个寒颤,原本昏睡的夏翊衡却突然睁开眼,捂住左肋惨叫:“好痛!”

“父皇!”

阻止了就要过去搀扶的太子,羽凝霜咬住唇说:“不要干扰。”

“……”话音未落,子时更鼓已鸣。女子手起针落。半个时辰后,夏翊衡安静下来,昏睡。开下药方,嘱咐连服一个月,女子收了针,关上盒子。把儿子们赶回去,羽凝霜遣退左右才问:“陛下的病到底,到底……治好了吗?”

看看她,女子拿出一封书信。“这是夏阁主的亲笔信,娘娘看完就知道了。暗幽莲产于紫镜湖深处,这朵花得之殊为不易。若是十年前能得知那丝精血的存在……可惜!”

女子出宫去了,羽凝霜看完夏翊锦的信,唇止不住地有些抖。她有些踉跄地走回床边看着夏翊衡苍白得有些发灰的脸,只觉得心痛如绞。一个月后,夏翊衡的病不再发作。他很快精神起来,再次开始处理政务。这一日,他回到嘉乐宫里,就见羽凝霜正在捣鼓什么,笑问:“霜儿,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很好吃的,一会就做好了。”

“哈哈,好。你这些日子比以前温柔体贴多了。朕没事了,不用每日做这些东西劳神费力。”

“左右也无事。这些年朝中太平,新政最终还是推行下去了,珺鸿告诉我如今国中商贸繁盛,对外的流通也很多,西北大捷后燕国也开始跟我们通商了,是好事。”

“对啊。新政推行十年有余,各方不满的依旧有,但没机会。再过上十多年,一切都会稳定下来。等灏儿登基,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莞尔,羽凝霜说:“陛下就是操心。他大了,儿孙的事管不了那么多。”

“话是如此。但他是我们的儿子嘛。还有渊儿,他成日里不务正业,最近朕听说他天天去璇玑坊,不知道要干什么。几年前十四去了一趟青弧城一住就是三年,乐而忘返。回来之后他迷上了妖怪,朝上的事也不做了,成日里往蕲州桃林里钻。哎!”

“那是因为瑞王跟他说他们在外面遇见了什么狐狸狐狸的,还有五彩斑斓的狐狸。他以为蕲州桃林里的狐狸也是妖怪。”

想起弟弟,夏翊衡笑得坐倒在榻上。笑了一会才说:“他也信?七哥都是哄骗他的。自小就被我们骗。霜儿,你还记得吗?好多年前你说被蛇咬,十四还真的信了。”

回想起那段往事,羽凝霜不由得笑道:“对啊。他自小就被你骗。”

说笑了一会,羽凝霜便吩咐安排晚膳,又让他吃了一块很小的膏。“好吃吗?”

“好吃。你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夏翊衡笑答。看着他的笑脸,羽凝霜心里有些疼,强压住又说:“这个也很好吃。”

是晚,羽凝霜陪着他在御花园散步。走了好一会,夏翊衡拉着她上了揽胜台。依偎着看了一会夜景,夏翊衡才问:“霜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朕感觉得出来,你,你这阵子有些不对劲。你对朕好得过分了。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

“以前我们说过的,不管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不能自己扛着。记得吗?”

他转头看她,温声说。顿住许久,羽凝霜转眼看他。四目相对片刻,她闭了闭眼,落下泪来。“翊衡,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到底怎么了?”

拥住她的肩,他低声安慰说:“没事的,说吧,告诉朕。”

“你的病不是病,而是……当年我给你的那枚蝎珠……”听完她的话,夏翊衡没有害怕却吃惊不已,复一想他只觉得好笑。“蝎王精血?哦,原来那只火灵鼠突然对朕那么好是因为蝎王精血的气息,哈哈,它不会以为朕是虫王吧。哈哈哈。好玩呐。原来如此。难怪那杯毒酒有股血腥味,茶里加了东西朕能闻出焦枯味。好!蝎王精血真是好东西。”

“……”笑了一会,他才说:“霜儿,不关你的事。你别自责。朕知道你是一片心,担心朕遇到什么暗算和不测。这些年,朕得到那丝精血保护获益良多,不但三十多年健康强壮,还不惧毒物,避开了很多暗算,别难过了。”

“三哥是不是还说了什么,你才这么难过?”

他想了想又问。“他说,他说……那丝精血沉落已深,无法拔除,即便以幽莲相合只能暂缓它的沉淀。十年之内必定会再次发作……”没作声,遥望夜空许久,夏翊衡安慰说:“所以你才自责。霜儿,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天意难测,祸福流转,谁知道呢?无妨,灏儿和渊儿都已经长大成人……至少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放手,总比父皇来不及做最后的安排好得多。”

“翊衡,都是因为我。这些年你经常有些奇特的表现,可我都没有留意。你哥说,如果,如果十年前就知道,会有法子的。”

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悲伤,羽凝霜倚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默默拥住妻子,夏翊衡没有再说什么,此刻说再多也是无用,但他不怪她,他知道她是一心一意地为自己好,只是造化弄人。更重要的是,三十多年来他得到那丝精血庇护良多,是祸是福难以定论。此后的岁月里夏翊衡加强了对太子的教导,让他更多的参与国政,替自己处置政务。但皇帝身上的隐患只有夫妻二人知晓。珍惜着不知何时就会嘎然而止的光阴,他们更加和睦,更加恩爱。夏翊衡六十岁寿诞这一年,夏宇渊带回一副画。“父皇,舅舅告诉说以前您喜欢这幅画,您看,这是儿臣买下的,送给父皇贺寿。”

看到那幅画,夏翊衡哈哈大笑,一叠声地夸奖儿子聪明。羽凝霜却微微皱眉,想了想问:“渊儿,这幅画你怎么买下的?强取豪夺?”

“母后,儿臣有这么无耻吗?璇玑坊的人说要看出羽毛虚影,还得描画出花纹。儿臣在这幅画前看了一个月,哈哈,就把它画出来了。”

夏宇渊洋洋得意地递出一叠纸,其上花纹繁复又似乎极其简单。“这是儿臣画出来的。他们看完说儿臣资质出色,就把画卖了。”

好笑,夏翊衡问:“花了多少钱?”

“不多,八十万金。”

错愕,夏翊衡不由得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哥给了二十万,嫂子给了十万,师傅给了十万,舅舅给了三十万,我自己拿了十万。”

数了数,夏宇渊做了个鬼脸说:“父皇喜欢这羽毛图,正好挂在宫里经常观赏。”

见儿子如此孝顺,夏翊衡再次夸了他一番。夏宇渊得意洋洋地告退后,夏翊衡转头见羽凝霜盯着画发怔,觉得很奇怪就问:“霜儿,你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

“哪有不高兴?”

笑了笑,她说:“陛下以前就说过这画好,渊儿有孝心,是好事。他们兄弟相处的好,更是好事。今晚还有宫宴呢,陛下回来再欣赏不迟。”

吩咐高元把画挂起来,羽凝霜指挥侍女服侍夏翊衡更衣,一面默默思量着。世外之缘!如此也好。他们兄弟一个做了皇帝,一个或许可以到青弧城去找他的伯父。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夏翊衡不知道,但羽凝霜清楚地知道那副一羽凌霄图的含义。那副画之所以一直不卖,是因为画中所载正是为了寻找传人的。夏宇渊既能看出画中之意,便等于得到了那位画者的衣钵。既有此缘,早晚有一日,他会踏入那条比追逐红尘中至高权柄更难走却更广阔的路。八年后这一日,夏翊衡的左肋皮肤下泛起一片诡异的黑。轻触之,不痛不痒。一个月后,他渐渐感觉到隐隐的刺痛。所幸的是,因为用了幽莲之蕊与火灵鼠之血中和过,没有剧痛难忍。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夏翊衡果断地把朝务再次交给太子,并召来阁臣以及夏翊辕、龙远鸣。听完皇帝的话,众臣皆愕然。想了想,丞相姚虞山不解地问:“陛下,您,您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这些年陛下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呀。”

“朕知道自己的身体。诸卿,朕登基后,变乱不断。因为你们一直辅佐支持,才能有今日的四方安宁,民生富庶。太子早已成人,若朕有不测,你们便辅佐太子,延续我大元国祚。”

不解皇帝为何如此说,面面相觑片刻,龙远鸣带头行了一礼:“陛下放心。”

“远鸣,你是太子的师傅,但他从未经历过战争,日后军中的事就交给你了。”

“臣明白。”

“十四,你我兄弟一场也算有始有终。灏儿自小与你亲厚,以后你要多花些心思。”

夏翊辕沉默了一下才说:“臣弟明白。”

夏翊衡的病渐渐加重,刺痛感从左肋下蔓延开去,遍及周身,似乎从骨骼里扎出来。疼痛虽然可以忍耐,他却越来越觉得疲惫不堪,似乎一睡着就不会再醒来。羽凝霜心知他再次毒发,但既已回天乏术,便默默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这一日,夏翊衡从昏睡中醒来,就见她坐在床前看着自己。“霜儿!”

“翊衡,我在这。”

“霜儿,朕没几日了。御用宝章你拿着。灏儿自小被我们庇护,虽然长大成人却未曾经过世间风雨,朕去后,国家就交给你了。”

她握住他的手。“别哭。朕这一生,有万里江山,更有你陪伴身旁,圆满了。呵呵。以前是朕为你的病奔走劳神,这一回扯平了。”

笑了一会,他问:“霜儿,来生我们还在一起,好吗?”

把他的手放到脸上感受许久,羽凝霜才回答:“翊衡,以后我去陪你,好吗?我们就像先皇与玉贵妃那样同棺而眠。在大元还没有这个先例呢。”

回握她的手,夏翊衡笑了笑:“好。朕知道你就是怪朕不专心。没关系,朕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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