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昭霁元来了多久。 他独自撑着伞,雪花打卷沾到鸦青大氅,眼珠微微往下压,同过长的眼睫沉甸甸,看到昭懿见到他脚步竟是往后退一步,眉心略微一折。 昭懿已经回过神,她福下身对昭霁元行了半礼,“皇兄。”
昭霁元嗯了一声,他抬手抓住帘子,跨进湖心亭,亭里茶具未撤,暖炉未灭,相比他略显冰冷的脸,昭懿身上暖和,脸蛋也带着粉色。 他自己搁下伞,声音听不出情绪,“刚刚谁在这?”
昭懿现下心绪有些乱,她先前跟四皇兄说的话不知道被昭霁元听去了没有,应该是没有吧。如果有,昭霁元的反应不该这么平静。 “妹妹。”
昭霁元突然提高了声音,昭懿猛然抬头,发现昭霁元一双眼正落在她身上,他眸色深,眼里似乎带着点不悦,而这种不悦是昭懿最熟悉的。 上辈子也是这样,皇兄时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他恼了。 昭懿不禁脚步又后退一步,皇兄是又对她生气了?原来他那么早之前就对她不耐烦了?怪她愚昧没有发现。 皇兄对她不喜,总有手段落她身上,那现在皇兄要做什么? 昭懿回忆起前世,一时害怕压过理智,她看也不看昭霁元,扭头就往外跑。 这落在昭霁元眼里,脸上像糊了一层冰渣子,抬手一把扣住昭懿手腕,“跑什么?你……” “二殿下。”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响起,亭里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了。昭懿望向声音之处,她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的了。 是嘉月。 扣住她手腕的手在听到那道声音时就放下了。昭霁元脸色重归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当嘉月掀开帘子进来时,略蹙了蹙眉。 嘉月进来后先行礼,“奴婢给二殿下、公主请安。”
昭懿不可避免地看向眼前的宫女,前世她和嘉月相处过一段时间。诚然说,她不怨恨嘉月,她的命运跟嘉月无关,嘉月当初替她和亲,是皇兄决定的,两个男人为她相争,不死不休,将江山社稷抛之脑后,也不是嘉月的错。 一个女子的美丽,不能说是她的错,她也是个可怜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昭懿落在嘉月的视线凝聚过长,让已经平身的宫女都忍不住抬眼偷偷窥她一眼,随后便是怔怔站在原地。 还是昭霁元打破了沉默,“谁让你贸贸然进来的?”
他这句说得又急又冷,嘉月直接脸色一白,跪地上了,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手炉,看来是急着给昭霁元送过来,才会走进来。 “皇兄何必动气。”
一旁的昭懿打起圆场,她这位皇兄冷心冷面,好不容易春心萌动,自己还丝毫不察,等到人走了才后悔。她说着,自己伸手将嘉月扶起来,她想如果这辈子皇兄还是彻底恼了自己,自己这个未来皇嫂也许还能帮自己说说话。 虽然到时候她嫁得那么远,皇兄就算恼她,多半鞭长难及,但总之对嘉月好一点不是坏事。 “你是皇兄宫里的吗?别跪了,天寒地冻,把膝盖跪坏了就不好了。”
昭懿眼神落在手炉上,“给皇兄送的?”
嘉月像是受宠若惊地嗯了一声。 昭懿让开位置,“去给皇兄送过去吧。”
又看向昭霁元,“皇兄,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敏妃娘娘的宫里。”
“不急这一时半会。”
昭霁元将昭懿的话堵住,还吩咐嘉月重新煮茶,一副要和昭懿长谈的架势。 昭懿无法,只能坐下,低头看着茶杯,蓦地听到哐当一声,四皇兄用过的那盏茶杯不知怎么得滚到地上,磕碎一角。 她愣了一下,昭霁元不冷不热地说:“笨手笨脚,怎么当差的?”
嘉月心里委屈,她根本没碰到那茶杯,明明是二殿下直接拂袖摔的,不免回嘴,“不是奴……” 话没说完,对上二殿下冰冷冷的眼神,她把唇给闭上了,手也抖了抖,差点又跪下了,还是昭懿解围,替她说了句话,二殿下才不再看她。 如此一来,嘉月忍不住感激地看了昭懿一眼,她这种行为其实非常没规矩,不过昭懿没提,昭霁元倒是瞥了瞥嘉月。 嘉月从随行宫人那里接过新茶具,全部更换,净手煮茶。 兄妹两个则是对坐无言,昭懿是不想说,她先前喝了不少茶,现在也是勉强坐在此处,所以昭霁元问她茶如何时,她只是点点头。 但这个反应不知道怎么就让昭霁元动了气,他让嘉月等人退到五十丈以外时,表情还算正常,等人一离开,脸彻底沉下来。 “溶溶,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你还在因为和亲的事跟皇兄生气?和亲的事的确没有办法拒,但我已经想好法子,择另外一个女子替嫁即可,你到时候还是留在上京,留在碧纯宫。”
昭霁元边说边盯着昭懿看,他余光看到地上茶杯的碎片没清干净,皱眉伸出脚踢开。 昭懿上辈子听过昭霁元更严厉的话,现在又冷静下来,此时倒不怎么怕了,她想了想说:“我没有生气,我也不想让他人为我替嫁,我是公主,现在大昭需要我,我理应担起这份重任,而不是让旁人因我亲人分离,远离故土。再者,皇兄怎知和亲巫国不是好事?听闻巫国少主骁勇善战,寻常上京儿郎都比不得呢。”
说到这里,她捧了捧脸,做出小女儿娇态的样子。 昭霁元的表情用难看两字形容都是往轻了说,他虽训过昭懿,可从未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不过一个莽夫,怎配当你的驸马?是谁传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到你耳中,是老四?你一个女儿家,把男人挂嘴边,知不知羞?”
这话说得重,昭懿表情怔怔的,像是被说懵了,待反应过来,眼泪直落,她咬住唇,无地自容地臊红了耳朵、眼圈。昭霁元目睹,无声吐出一口浊气,柔下声音,“妹妹,过来。”
昭懿把脸埋下,当没听见。 昭霁元只能站起身,自己过去,他抬手摸了摸昭懿的头,又弯下腰用自己的手帕强行给昭懿擦了脸上的泪,“皇兄这样说,是为了你好。虽然都是兄弟姐妹,但只有我和你一母同胞,其他人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思量,只有皇兄不会害你。”
真的吗? 昭懿仰起脸,仔细地看昭霁元的脸,但怎么看,眼前的皇兄都跟前世的皇兄长着一张脸。既然是一张脸,心自然也是一样的。 皇兄如今待她之心真诚,可很快他就为了嘉月,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责怪她,厌她,恨她。 皇兄以前待她好,她当然要成全皇兄,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大昭国。嘉月不去和亲,皇兄也不会失去理智,非要跟巫国打仗。 想到此处,昭懿止住眼泪,挣开昭霁元的手,“我知道皇兄待我好,时辰真的不早了,我要回敏妃娘娘那里了。”
跟四皇兄谈过话后,昭懿也没有再一直缩在敏妃宫里,她每日都会去父皇那里,等她和亲,就再也没法见到父皇了,她想尽可能地多陪在父皇身边。 她也不能在敏妃那里长住,选了个晴日,昭懿搬回了碧纯宫。 回去的第二日,嘉月就提着自己的小包袱被送了过来。送她来的人是昭霁元身边的太监总管王久,王久不仅送了嘉月过来,还让人带了两箱子礼物。 “二殿下念着公主,特意让奴才送过来。”
一箱子是上好的狐裘皮草,水光顺滑,另外一箱则是胭脂水粉、首饰珠宝。 - 昭霁元早就在朝中领了职,近来事多,他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听王久汇报嘉月留下了,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公主喜欢送过去的东西吗?”
王久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支支吾吾半天。 昭霁元看他一眼,“她不喜欢,就送些别的过去,把库房册子拿过来。”
王久露出苦笑,“公主不是不喜欢,殿下一件件亲手挑的哪有不好的,只是、只是公主把东西都赏给了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