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以长兄口吻说的话,得到的回应是。 “昭懿不懂前朝的事,只是皇兄和四皇兄都是我的皇兄,若分亲疏,父皇会不喜。皇兄如果对刺杀之事有定夺,可以请父皇作主。”
昭懿甚至不愿意多说,将手里的匣子合上放下,便福了福身,“不打扰皇兄养伤了,我先……” 可惜话没说完,手臂就被抓住,下一瞬几乎快被扯进昭霁元的怀里。 其实她很熟悉昭霁元的怀抱,他们兄妹感情亲厚,她十二岁的时候还经常坐他怀里。那时候昭霁元刚在前朝任职,每日都要忙得很晚,心神疲惫之余,他来看望昭懿的时候,时常把自己这个小妹妹抱在怀里。 昭懿被养得娇,开窍则大大晚于宫外的贵女。在宫外的少女十二岁知少艾的时候,她还像个小姑娘,完全没有思考过嫁人成婚,她读的书被精挑细选,一些不该看的绝不会出现在她的书房里。 虽然知道男女大防,可昭霁元是她胞兄,是她的亲人。 她那时候还梳着双丫鬓,绑发的丝带垂着各样式的金饰品,有时是金铃铛,有时是小金鱼。她不像那些娘娘们要保持体型,她把脸吃得圆润如粉苹果,年纪就更显小,一点看不出少女的样子。 况且,昭霁元把昭懿抱在怀里的时候,的确也只是把昭懿当一个小妹妹,他不会做奇怪的事,还会指点昭懿当下看的书,偶尔给昭懿带的玩具,也都是小姑娘玩的。 两位主子都没说什么,即使宫人们觉得不妥,但谁又敢提。 昭霁元有惯用熏衣香料,香料味微苦,昭懿差点一头撞进昭霁元怀里后,立刻挣扎了起来。她该继续跟昭霁元虚与委蛇,可是昭霁元说他死了,未来谁护着她。 前世对她百般糟践的便是她这位好胞兄,这位口口声声说别的皇兄都会利用她的好胞兄。 有时候言语可以骗人,但肢体的反应往往骗不了人。昭霁元感觉到昭懿的排斥后,有一瞬的不敢置信,等看到昭懿是真的全力挣扎后,根本不想跟他有接触时,手不由松开了。 “溶溶……” 昭懿不看昭霁元,她急急退后,“皇兄还是好好养伤。”
她连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昭霁元,不,应该说她根本没说还来不来看昭霁元,就提起裙摆匆匆地跑走了。 昭懿离开后,房中传来什么物品碎了的声音,没过多久,许太医又被请了回来。 二殿下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许太医换伤口的时候,冷汗直流,他是多久没见过二殿下这么生气的样子。二殿下越动气,脸上就越平静,昨儿刺客逃走的事都没让他这般生气,是公主同二殿下发脾气了吗?可公主又是性格极好的,跟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 昭懿回到碧纯宫后,把自己关进书房抄写佛经,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到日落,宫女进来询问几次是否要传膳后,她才嗯了一声。 待去用膳,她发现香薇和香眉都不在。 “香薇和香眉呢?”
昭懿询问一旁的宫女。 宫女答:“未时末的时候,双湘殿的王公公来了,把香薇姐姐和香眉姐姐叫走了。”
未时末离现在都快有两个时辰,人还没回。 昭懿握紧手里的筷子,“派人去问问香薇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素来是由她们两人伺候。”
派去问话的宫女同香薇、香眉一样一去不复返,昭懿便明白了昭霁元的意思。 昭霁元对她生气了,他现在不会罚她,但会动她身边的人。前世的时候,他也收拾过她身边的宫女,那时候她只以为是皇兄关心她,可妹妹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又轮到兄长来教育,这手伸得太长了。 “公主,您还是先用膳吧。”
宫女见昭懿坐着一动不动,不免劝到。 昭懿没胃口,她站起来,“给我更衣,我要去父皇那。”
但昭懿没能见成功,父皇身体近些年一直不好,尤其在她和亲一事无力挽回时还吐了一口血,身体就更不好了。 她被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拦住,“公主,陛下已经宿下了。”
昭懿看一眼父皇的寝殿,“我有急事找父皇,还望公公帮我通传一声。”
太监总管露出为难表情,“公主,不是奴才不替您通报,只是陛下这段时日夙兴夜寐,还时常难以入眠。今日陛下好不容易早些休息,奴才可不敢进去打扰。公主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昭懿抿了下唇,“公公是一定不帮我通传吗?”
“哎哟,公主说的什么话,奴才哪里敢故意通传,奴才这样做,都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
太监总管横说竖说,不让昭懿进去,也不愿意替昭懿通传。昭懿站着不走,他就端着笑脸陪着。 昭懿心下明白,只能转身离开。原来皇兄这么早就笼住宫中人心,连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都听令于他。 虽未立太子,可他早有储君之实。 现在她该怎么办? 如昭霁元的意,过去低头认错? 她不低头认错,又能去找谁帮忙? 她不信四皇兄会刺杀昭霁元,毕竟前世根本没发生这样的事。她怀疑是昭霁元借机栽赃,如果是这样,她就不能再去找四皇兄。 昭霁元那里有四皇兄亲卫的腰牌,怕是四皇兄也即将如临大敌。 昭懿站在玉石白阶,娇小纤瘦的身体被月光笼罩,她目光愣愣地看向远方,深红色的宫墙此时黑漆漆,像藏了无数鬼魅,只待她放松,就扑咬上来。 “公主。”
身边传来宫女的担忧声。 昭懿把背挺得越发直,“无事,先回碧纯宫。”
香薇和香眉她们还没有回,昭懿甚而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回,也许明早就会有新的宫女送过来。 她再去找父皇,大概昭霁元早有能应付的理由。在这深宫里,想给一个奴才定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香薇她们是一直对她忠心的人。 昭懿僵立片刻,转头去了嘉月的房间。嘉月虽是宫女,但跟其他宫女都有不同,昭霁元想让她和亲,所以在碧纯宫,她有单独的住处。 虽比不得昭懿,但也能跟宫外千金小姐的闺房相提并论。 嘉月听到公主来找她,忙从床上起来,刚穿上外衣,连系带都没系,就看到公主一脸泪痕从外进来。 “嘉月,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嘉月被握住手的时候,身体有一息的僵硬。她有些呆呆地看着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又可爱至极的脸,“公主要我帮什么忙?”
跟进来的宫女,听到嘉月说“我”,不用奴婢自称,不免皱了眉。 公主抽泣一声,红润小嘴一张一合,“皇兄昨儿遇刺受伤,我今儿去看望他,没想到惹他生气了,他把香薇、香眉叫过去,我让翠叶去问问,现在翠叶也没有回来。嘉月,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皇兄?”
她好像很怕嘉月不答应,泪眼婆娑,无助得不行。 嘉月瞧了眼外面,又注意到一旁宫女的愤怒。在这些奴才眼里,主子一句吩咐,一个要求,她们就该不顾生死去做,哪里需要主子来求。 她回瞪了那个宫女一眼,才重新看向昭懿,“我也不知道二殿下会不会给我面子,但公主这样说,我就为公主走一趟。”
- 昭懿派了软轿送嘉月过去,这还是嘉月第一次坐轿子。原来她都是靠双腿走,走到腿疼,也不会有人替她说话,毕竟宫里的奴才都是靠腿走路。 她这次坐的是昭懿的轿子,她在里面看到不少昭懿的东西,靠着的软垫,无论是用料和刺绣,都是最好最精致的。她伸手抚摸,忍不住拿起嗅了嗅,闻到上面的香味时,不禁塞到自己身后靠坐着。 又拿了昭懿留在轿子里的书,坐在轿子里还能看书,足以证明,抬轿的人平日是有多仔细,绝不会颠着这位大昭国的小公主。她借轿顶垂下的绞花香薰灯,翻阅起手里的书。 这本是游记,公主看来平时还挺珍惜,上面没有折痕,唯夹了一张香气沁人的书签,书签尾巴垂着小金链,尾端是圆形的金子,刻了单字“溶”。 公主的小名。 宫里的工匠连给公主做书签,都要特意刻上公主的名字。 嘉月心情复杂地放下,她对游记没什么兴趣,拿起一旁的东珠把玩,直到轿子停下,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 “嘉月姑娘,双湘殿到了。”
昭懿让她坐自己的轿子,这些奴才对她的称呼也尊敬起来,原来“姑娘”一般都是接那些大宫女的名字后面。 嘉月嗯了一声,从太监掀开的轿帘下走出去。她是从双湘殿出来,自然对双湘殿熟悉,只是王久看到她,神情一变。 “怎么是你?”
王久看到公主的轿子,连忙跑过来迎,他就等着公主来,要不然他们今晚可别想睡了,别说睡,谁今晚要是一不当心让二殿下不快,怕是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可他没想到下来的是嘉月。 嘉月不喜欢王久,原来在双湘殿,对方给她派的活一点都不轻松,“公主派我来的,二殿下在哪?”
听到是昭懿让嘉月来,王久待说的话还是压了回去,他眉头皱得能夹东西,引着嘉月进去。 他现在只盼着嘉月真能哄得主子高兴,但心里又觉得不大可能,他家主子动气,向来只有小主子出现才能缓和。 原来有宫人打碎了二殿下最喜欢的茶盏,那是前朝大师做的孤品,世间只有一套。当时那宫人跪在地上,心如死灰时,恰巧公主来了,说带了自己做的糕点,二殿下紧抿的唇角便是一勾,抬手让犯错的宫人先下去,事后也没再提此事。 殿中悄寂,嘉月见王久不跟自己一起进去,再大的心也在此刻提了起来,但她又定下心,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肯定能哄好昭霁元。 虽然这样想,踏入殿中时,她眼眸难免染上警惕、害怕的神情,一步步小心翼翼往内走。 走到内殿,她终于看到昭霁元。 昭霁元垂眸珍玩着手里的小兔子布偶,一侧的宫灯照明他半张俊美的脸,另外半张则隐于黑暗中。 嘉月心里一跳,福身行礼,“奴婢给二殿下请安。”
昭霁元像是没听到,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手里的小兔子布偶上。布偶虽然洗得很干净,但也看出有些年岁了,尤其被他修长玉白的手指一衬。 嘉月等了半天,没听到昭霁元叫起,按捺不住抬眼偷看昭霁元,发现对方真的没注意到自己,心神一转,索性自己站起。 “二殿下是跟公主吵架了吗?”
她脆生生问。 这句话果然让昭霁元立即看向她,只是看她的眼神比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冷到几乎让她胆寒的地步。 不,她不能害怕。 嘉月牙齿打颤了一瞬,强装作处之泰然,“是公主让奴婢来的,奴婢不知晓二殿下和公主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二殿下不该强扣着公主身边的宫女,公主都哭了呢。”
“她哭了?”
昭霁元低低说,“那她为何不来见我?”
只要她说一句,撒个娇,卖个乖,他这个当皇兄,还真能生她气吗? 从小到大,他都对昭懿很好,没人能比得上他,就算是父皇,父皇也做不到昭懿生病,整夜守在昭懿身边,唯有他,唯有他! 可为什么昭懿要去亲近那个该死的老四?老四就跟他那个生母一般低贱,不干不净的人怎配昭懿亲近? 但昭懿的确跟他生分了,她排斥他,他不是傻子,并非看不懂她今日探伤的眼神,虚情假意,毫无真心。 他故意说刺客是老四派来的,昭懿在有证据的情况下,也选择相信老四。 还说,不能分亲疏,他和老四都是她的皇兄。 昭霁元低哼出声,他看着嘉月,“是她让你来的?”
嘉月隐隐从昭霁元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她像察觉危险的小动物,如果有皮毛,现在已经炸毛了,但她还是抱有侥幸心理。 “是公主让奴婢来的。”
话刚落,她就看到昭霁元向她走来。 紧接着,她的脖子被那只修长玉白的手掐住,昭霁元神色如冰川之寒,眼底是浓到吹不散的杀意。他不断加大手里的力气,“你也配当说客。”
他眼里、话里,甚而行动上都是对嘉月毫无掩饰的杀意。 嘉月被掐得满脸通红,姣好面容也因此变得扭曲,她脑海里的电子音同时响起—— “危险!危险!危险!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