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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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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之舟是没庐氏的幼子。  那一年没庐氏的族长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娃儿, 又瘦又小,与没庐氏的孩子都不一样,因为这个小娃的母亲是中原人。  鱼之舟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就被带回了没庐氏之中, 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教养, 没有母亲的庇佑, 甚至语言不通, 鱼之舟在没庐氏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不像是没庐氏宗长的儿子,反而像是一个小奴隶,被旁人欺负踢打, 饿着肚子, 抱着膝盖,缩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偷偷抹眼泪。  一抹阴影压在小小的鱼之舟的头顶, 鱼之舟下意识的害怕, 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脑袋, 呜咽的不敢哭出声, 只要他哭的声音稍微大一些, 反而会招惹新的一轮毒打。  一只手掌伸到鱼之舟面前,鱼之舟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对方的手掌很温暖, 轻轻的托起鱼之舟的小脸, 温柔的给他擦去面颊上的泪痕。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大哥哥。  大哥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很可惜, 鱼之舟语言不通,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是小小的鱼之舟可以感觉到, 这个大哥哥说的一定不是谩骂自己的话, 因为那声音太温柔了, 那种缥缈的温柔,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再也不曾听到。  大哥哥给他擦去泪痕,温柔的将鱼之舟抱起来,让鱼之舟坐在臂腕上,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尖儿,便将人抱走了,带进了温暖的屋舍中,给他披上袍子。  大哥哥给鱼之舟食物吃,给鱼之舟棉衣穿,甚至手把手的教导鱼之舟语言,那是除了母亲之外,最好最好的人。  鱼之舟一度这样以为……  后来鱼之舟知晓了,大哥哥名唤没庐赤赞,正是他的哥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旁人都叫鱼之舟小野种的时候,大哥哥会轻柔的唤他一声幺弟,伸出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他的发顶。  那段日子让鱼之舟沉醉,他发现自己又有家了。  只可惜,他的家太脆弱,很快便土崩瓦解,什么也不剩下……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嫡系,没庐氏的子弟都以为他风向,大家很快发现没庐赤赞身边跟着一个野孩子,欺负鱼之舟的人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很多人都不敢在没庐赤赞面前欺负鱼之舟,但背地里变本加厉起来,他们用火钳子烫鱼之舟的背,将他的食物倒在马粪牛粪里,把鱼之舟踹倒在地上,用驱赶牲畜的鞭子鞭笞他。  那些孩子还会朝大人告状,说鱼之舟招惹他们,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更让鱼之舟难过的是,大哥哥不理会自己了。往日里每日都能看到大哥哥,自己受了伤,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大哥哥还会温柔的给他上药,安抚他不要伤心。  但渐渐地,大哥哥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鱼之舟受伤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他上药。  甚至有一次,鱼之舟被其他孩子踩在地上,用马鞭鞭笞,没庐赤赞正巧路过,他只是朝鱼之舟看了一眼,根本不顾鱼之舟的大声呼救,冷漠的转头离开,越走越远,最后看不到了。  失去了没庐赤赞的庇佑,鱼之舟的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鱼之舟被诬陷偷了没庐赤赞弟弟的财物,抓起来毒打了一阵,就在没庐赤赞的眼皮底下。  没庐赤赞冷漠的眼神,就那样毫无波澜的盯着他,让鱼之舟如坠冰窟,毒打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鱼之舟昏厥了过去,又被疼醒了过来。  鱼之舟伤痕累累,被扔进了羊圈,那天夜里,他终于忍无可忍的逃跑了,带着一身伤痕,没命的往前跑,奔跑在漆黑的夜色中,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鱼之舟逃跑的事情被发现,很多人举着火把,执着马鞭到处搜查,似乎要将鱼之舟抓回去。  他躲在草丛中,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清晰的看到没庐赤赞就在队伍之中,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为没庐氏最有潜力的子辈,众星捧月,遥不可及。  没庐赤赞的嗓音低沉冷漠,幽幽的道:“只是一个野种,跑了便跑了,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后来人群散了,鱼之舟跌倒在草丛中,累的几乎昏厥过去,他呆呆的躺着,等体力慢慢恢复,又开始没命的逃跑。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鱼之舟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被人救了起来,那人正好是个医师,帮鱼之舟包扎了伤口。  那时候鱼之舟还小,却清晰的记得那医师怜悯的眼神,还有幽幽叹气的声音。  医师说,可怜的娃儿,还这么小,便落得了终身残废,唉——  ————  “幺弟。”

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桎梏着鱼之舟的手臂,不让他躲开,那手掌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却让鱼之舟不寒而栗。  啪!  一声脆响,鱼之舟竟然用尽全力,甩开了没庐赤赞的桎梏。  没庐赤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玩味的笑道:“怎么,你长大了,敢忤逆于我?”

鱼之舟冷冷的看向没庐赤赞,声音沙哑的道:“我一忍再忍,不是因着怕了你。”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盯着鱼之舟。  “不,也是因着怕了。”

鱼之舟突然改口,但眼神更加凌厉,仿佛锐利的刀片子,与平日里单薄无求,毫无波澜的眼神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咬着后槽牙,幽幽的道:“我只是怕,怕自己一不留神恨的杀了你,反而破坏了大唐与吐蕃的和平。”

没庐赤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全都打在了脸上,随即收敛了表情,道:“果然逃去了中原,便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可不会这么与我说话。”

鱼之舟冷笑一声,道:“特使大人还是不要与我攀交情了,咱们之间恐怕没有什么情谊。今日我在这里,是因着天子的命令,并不是特意为了特使大人。”

罢了,鱼之舟甚至反诘了一句:“特使大人不会还当自己是我的兄长罢?”

不等没庐赤赞说话,鱼之舟已然又道:“当年我大难不死,便与没庐氏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们做你们的吐蕃贵胄,我做我的宦官阉人,我只想报答天子的再造之恩,请特使大人不要再逼小臣,特使大人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别说……小臣根本不是个兔子!”

嘭——  鱼之舟说罢,并不理会没庐赤赞,转身离开了屋舍,狠狠砸上舍门。  没庐赤赞转头看向狠狠关闭的舍门,不由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这说急便急的脾性,倒是不曾改变。”

鱼之舟是吐蕃人!  刘觞和李谌躲在假山的凹槽里,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  不只是吐蕃人,他还是四大尚族之一,没庐氏的子弟,且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同父异母的弟弟!  刘觞低声道:“怪不得没庐赤赞点名让鱼之舟前来伺候,他们原来有这样一层渊源。”

李谌眯起眼目,道:“眼下先回宫,再从长计议。”

刘觞点点头,他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因为自己和天子这个动作也太难拿了!  等鱼之舟离开,刘觞立刻弯腰,从李谌的臂弯下面钻出去,环顾左右,打岔道:“阿爹他们呢?”

当时没庐赤赞突然出现,李谌拉着刘觞躲在假山后面,假山的缝隙有限,根本躲不了四个大男人,郭郁臣与刘光就躲在了不远处的院墙后面。  郭郁臣拉着刘光躲在原墙后面,伸手捂住刘光的口唇,示意他不要出声,只是很快,郭郁臣便发现了,自己的动作有些暧昧,手掌之下的吐息温热的厉害,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软。  加之刘光被闷的喘不过气来,在他怀中不断的挣扎,拍打着郭郁臣强壮有力的手臂,郭郁臣脑海中“轰隆 ”一声,险些炸开。  郭郁臣赶紧松开了手,低声道:“对、对不住,对不住……”  刘光险些被他闷死,顺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吐息了两口,这才把呼吸捋顺。  两个人距离很近,刘光深深的吐息,呼出来的气息难免喷洒在郭郁臣的脸颊边,轻轻扫着他的下巴,还有敏感的耳垂。  郭郁臣屏住呼吸,双手攥拳,拘谨的贴着院墙站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刘光很快也发现了,这愣头青紧张的都流下汗来,不由觉得好笑,他们已经发生了两次亲密的干系,而这愣头青还是那么容易脸红,看起来有趣儿的紧。  刘光挑了挑眉,故意身子一软,靠在郭郁臣怀里,低声道:“以免被发现,大将军咱们挤一挤,你不会介意罢?”

果不其然,郭郁臣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更加局促,像是个小可怜儿一样使劲往后缩,但他后背就是院墙,也没有地方让他逃跑。  郭郁臣结巴的道:“无、无妨。”

刘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郭郁臣奇怪的道:“枢密使,你……你笑什么?”

刘光还没来得及回答,郭郁臣呆呆的盯着他,月色下似乎有些出神,喃喃的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是郁臣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着,郭郁臣突然低下头来,宽大的掌心捧住刘光的面颊,另外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不让刘光逃走,动作强硬至极,含住了刘光的唇瓣。  刘光吃了一惊,上一刻这呆子还局促的红着脸,下一刻竟然如此霸道不讲理。  “阿爹?”

“阿爹?小郭将军?你们在哪里啊……”  刘觞和李谌寻寻觅觅,也不敢太大声,一直没听到刘光和郭郁臣回应,一转过院墙,刘觞突然傻眼了……  阿爹和小郭将军抱在一起,两个人亲得实在太投入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刘觞与李谌的到来。  刘光的手指紧紧绞着郭郁臣的前襟,从起初的顺应应和,到后来的气闷,无力的轻微推拒,但又不是真的想要推拒。郭郁臣则是死死搂着他,似乎怕刘光逃跑,与平日里憨厚的表象不一样,从头到尾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刘觞:“……”  李谌:“……”  刘觞其实早就知道阿爹和小郭将军“有一腿”。当时杨四娘算计刘觞,下了料的酒却被刘光误饮,刘觞将阿爹托付给最老实的小郭将军,哪成想小郭将军辜负了自己的信任,竟然把自己阿爹吃了个干净。  刘觞这个人,身为一只社畜,摸爬滚打惯了,聪明又机智,遇到事反应也快,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有些“麻木不仁”。  自那之后,刘觞并没有发现小郭将军和阿爹有什么猫腻,今日突然看到这么劲爆的场面,登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盯着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李谌吃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眼目,心中想着,好啊,郭郁臣果然已经被枢密使给勾走了,也不知道刘觞这奸佞如此好的手段,是不是随了他的养父,郭郁臣这么实诚的一个榆木疙瘩,竟然都逃不过刘光的手心!  李谌这么想着,又被眼前二人的亲密震撼住了,下意识瞟了一眼身侧的刘觞,刘觞从未这般主动亲密过朕,他若是有他养父一半的殷勤主动,朕怕是也被彻底魅惑住了罢?  等等……  李谌突然回过神来,朕在想什么?想刘觞主动魅惑?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咳!!”

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  郭郁臣实在太投入,根本没有听到李谌和刘觞的脚步声,被李谌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闭嘴。  “唔嘶!”

刘光疼的一个激灵,一把推开郭郁臣,踉跄的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觞:“……”坏了!小郭将军好像咬了阿爹的嘴巴!  暗淡的月色下,刘光死死蹙着柳叶眉,眼眸还挂着余韵的水色,嘴角竟浸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郭郁臣低喊了一声:“啊!枢、枢密使,你流血了!”

刘觞手忙脚乱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快!快压上伤口!”

李谌揉着额角:“嘘,噤声!你们想让整个别馆都听见吗!”

一阵忙碌之后,众人悄悄从别管离开,返回大明宫,进了紫宸殿,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照得刘光的唇角伤口便更明显了。  郭郁臣一脸局促,两只手下垂在身前,像个巨型小可怜儿一般,低声道:“枢密使,要不然……请个御医来看看罢?”

刘光没好气的道:“请御医?要让大明宫所有人都知道,本使被牛啃了一口么?”

郭郁臣垂着头,好像做错事,却想狡辩一句的小孩子:“郁臣不是牛。”

刘觞:“……”  李谌:“……”  “咳咳!”

李谌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来,道:“想必鱼之舟的底细,各位已经清楚了。”

刘觞立刻应和道:“对对对,清楚了清楚了!”

他使劲点头,反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我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自然一点儿,你看阿爹这个当事人都不觉得尴尬。  的确如此,紫宸殿中的四人,只有刘光本人并不如何尴尬,好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般。  刘光无比淡定的道:“陛下,如此看来,鱼之舟乃吐蕃人,且系吐蕃尚族没庐氏之子。”

李谌微微颔首:“朕也从未想过,鱼之舟还有这层背景。”

郭郁臣道:“若是将他再放在陛下身侧,唯恐不妥。”

刘觞一直没说话,只是摸着下巴,这是他思考的小动作,似乎在想什么。  李谌便道:“阿觞以为如何?”

刘觞道:“其实小臣觉得,这吐蕃特使有些奇怪。”

“哦?”

李谌道:“没庐赤赞如何奇怪?”

刘觞解释道:“陛下您想想看,没庐赤赞刚一入长安,鱼之舟便把他认出来了,当时鱼之舟的表情,那是惧怕与厌恶参半,对不对?”

众人仔细回想,那时候鱼之舟十分失态,还是刘觞前去解围,这才没有让大唐丢失了国威。  刘觞又道:“想来鱼之舟与没庐赤赞的干系,并不是如何要好。那没庐赤赞为何要提出借调鱼之舟,还来了一个大半夜认亲呢?”

众人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冥想这个问题。  刘觞道:“没庐赤赞是来求和的,吐蕃如今是以战败的姿态请求会盟,一切都应该十分小心谨慎才对,他这个时候和干系不是很亲密的鱼之舟认亲,万一鱼之舟一个不高兴,把他们的关系捅了出去,没庐赤赞也是平添麻烦,这不是给会盟找麻烦么?会盟的这个节骨眼上,吐蕃人应越谨慎越好,这不合理啊。”

李谌沉思道:“确实如此。”

刘觞一拍手,有了定论道:“所以小臣觉得,没庐赤赞与鱼之舟认亲,不过是个开场白,后面还有后话,陛下不防多观察观察,说不定没庐赤赞还有什么后招,而这个后招与鱼之舟有关系。”

李谌皱起眉来,道:“好,朕会让人紧紧盯着别馆,阿觞你乃是此次的会盟特使,也多费心,替朕盯死了没庐赤赞。”

“是,小臣领命。”

夜色已深,李谌让众人退下,刘觞立刻迫不及待的追着刘光就走,小声道:“阿爹阿爹,你什么时候和小郭将军搞到一起去了?”

刘光没说话,郭郁臣因着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是将刘觞的话全部听了去,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抱拳道:“郁臣先回去了!”

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  刘觞不见刘光回答自己,晃着刘光手臂道:“阿爹,小郭将军吻技如何?”

“啧……不过刚才阿爹还被咬了一口,想来吻技就那么回事。”

“阿爹,阿爹,你说话啊!”

刘光翻了一个白眼,道:“时辰不早了,快去歇息。”

天边渐渐的蒙上一层灰蒙,天明之前的夜空格外压抑,几乎不堪重负。  “嗬!!”

鱼之舟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自从他借调入别馆伏侍,没有一日不作噩梦的。  天色还未大亮,鱼之舟冷汗涔涔,完全无法再入睡,只好一点点从榻上爬起来,他腿一软,嘭一声从榻上摔跌下,艰难的再吃爬起,更衣洗漱。  天色还早,但是别馆里已然十分热闹,昨日夜里头吐蕃使团彻夜饮酒,一直喝到通宵达旦,今日一早也不睡觉,反而唤了人来,准备在别馆里打毯。  大唐流行打毯,吐蕃和周边小国也流行打毯,每年几乎都有使团进入长安,专门和大唐的皇族比试打毯。  吐蕃使团想要在别馆中打毯,别馆中的仆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着手准备起来,鱼之舟被借调过来,自然也要帮忙。  他梳洗整齐,赶紧帮忙抱来打毯的毯杖,刚一进入毯场,“嘭!!”

一声,被人狠狠撞了一记。  那人五大三粗,走路摇摇晃晃,脸色赤红,浑身的酒气,不开口都能把人熏的三丈远,正是吐蕃使团中的一个使者。  吐蕃使者醉醺醺的,说着不流利的中原话:“你!敢撞我!?”

鱼之舟分明才是被撞的那一个,毯杖也全都掉在地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鱼之舟低头去捡毯杖,道:“小臣冲撞了使者,给使者赔不是了。”

“等等!”

那吐蕃使者不依不饶,蹲下身来,一把捏住鱼之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因为距离近了,一股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鱼之舟皱了皱眉。  “哈哈!”

吐蕃使者放肆大笑:“你这模样儿,长得还不错!我曾听说,你们中原人的男子,长得都跟娘们儿似的,如今一见,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可比我们那的娘们儿还要美艳一些呢!”

他说着,伸手去摸鱼之舟的面颊:“小美人儿,会伺候人么?”

啪!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拍开吐蕃使者的手。  那吐蕃使者登时愤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便要破口大骂,只不过他看清楚来人,气焰登时蔫儿了下来,笑道:“少……少宗主,是您啊。”

来人正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道:“不是来打毯的么?”

“是是是!”

吐蕃使者谄媚:“打毯!打毯!少宗主,您请,请!”

没庐赤赞垂头看了一眼鱼之舟,眼神冷漠,抬步走入毯场。  鱼之舟没说话,跪在地上将毯杖全都捡起来,这才抱着毯杖也跟着入了毯场。  鱼之舟放下毯杖,本想转身离开,刚才那吐蕃使者似乎不死心,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  “哎等等,”吐蕃使者笑道:“你,留下来,给我们倒酒!”

打毯两队二十人,使团人数众多,还有许多人不会上场打毯,便坐在毯场周围,喝酒吃肉的观赛。  那使者似乎不打算上场,拽着鱼之舟不松手,非要他斟酒。  鱼之舟脸色平静,拿起酒壶来,给倒了一杯。  “哈哈哈!好!”

吐蕃使者大笑:“人长得美,倒的酒想必也是香的,这样罢,你来喂我。”

说着,举起酒杯非要鱼之舟饮酒,鱼之舟厌恶的皱了皱眉,道:“小臣还在当值,不能饮酒,还请使者见谅。”

“我让你饮酒!你就必须饮酒!难不成是不给我面子?!”

吐蕃使者把着鱼之舟的手,逼迫他饮酒,鱼之舟使劲推拒了一下,“哗啦”酒水洒了出来,迸溅到吐蕃使者身上一些。  那使者立刻怒了,拍案而起:“好啊!一个小小的宦官,竟然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盟的使者!你们中原人,就是如此招待使者的吗?这就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鱼之舟垂首道:“小臣打翻了酒盏,是小臣的过失,小臣给使者赔不是。”

“赔不是?!”

吐蕃使者啐了一声:“赔不是就可以了么?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着,拽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他拉到毯场周围的箭靶边,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捆在靶子上!”

随即又拿了一颗荔枝,放在鱼之舟的肩膀上,阴测测的冷笑:“让你伺候本使,你不愿意,那好啊,今日本使就将你射成筛子眼!看你还敢拿乔!”

他说着,双手张弓,眯着眼瞄准鱼之舟,便要射箭。  没庐赤赞骑在马上,本要出场打毯,听到毯场角落的动静,当即脸色黑下来,立刻跨下马来,大步走过去。  没庐赤赞方要阻止,话还在口头没说出来……  “且慢!”

有人先他一步走入了毯场。  来人负着手,一身金线绣裳,何其雍容华贵,官威了得,一步三晃的走进来。  “拜见宣徽使特使!”

别馆的仆役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来人正是刘觞!  刘觞悠闲的走进来,站在鱼之舟面前,挡住吐蕃使者的弓箭。那吐蕃使者一看,吓得赶紧收弓,若是一个不慎伤了宣徽使特使,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好雅兴,玩着呢?”

吐蕃使者嗫嚅的道:“是是。”

刘觞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鱼之舟,盯着他肩膀上的荔枝,笑的一惊一乍:“啊呀!是荔枝!”

吐蕃特使吓得一个激灵,附和道:“是……是荔枝。”

刘觞道:“这荔枝,在你们那儿不多见罢?可金贵了!这等美味,应该是入口的,使者可真是会玩啊,还能用来射箭当靶子?”

吐蕃使者连连擦汗,还有让他更加流汗的。  刘觞把荔枝拿起来,顶在自己脑袋上,何其滑稽,笑眯眯的道:“这可有趣儿了,本使以前从没玩过,要不这样吧,你来射我,射我!往这儿射!”

吐蕃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摇手,差点跪下来:“不敢不敢!外臣不敢!宣徽使特使您开玩笑了!”

“诶,怎么不敢了?”

刘觞故作糊涂的道:“你方才不是要玩花活儿吗?换了本使,你就不敢了?使者您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欺软怕硬吧?”

吐蕃使者脸色惨白一片,他就是再不精通中原话,也能听得懂,刘觞这分明是在阴阳怪气的骂他,旁边许多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指指点点,让他丢尽了颜面。  只可惜刘觞身为会盟特使,权威极大,又是中原天子眼中的大红人,吐蕃使者上面还有没庐赤赞这个特使压着,实在不敢犟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刘觞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仆役给鱼之舟松绑。  鱼之舟拱手道:“多谢宣徽使搭救。”

刘觞上下检查了一番,道:“不碍事儿的,受伤了没有?”

鱼之舟摇摇头。  吐蕃使者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刘觞还有后话。  “且慢!”

又是且慢!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您还没玩儿呢,不会这样就尽兴了吧?既然你们使团来了大唐,我大唐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啊,不尽兴了怎么行?”

吐蕃使者迷茫的道:“这……这……不知宣徽使特使您想……如何尽兴?”

刘觞把玩着手中那枚荔枝,比划了比划,将荔枝剥壳,但是自己并没有吃掉,反而递给了鱼之舟,这才笑眯眯走过去,站定在案桌边,白皙的手掌张开,顺着案桌边的瓜果逡巡了一圈,这才捏起一颗最小最小的樱桃。  这枚樱桃又小又黄,好像营养不良,看起来就不甜。  刘觞拎着樱桃,走到吐蕃使者面前,将樱桃顶在吐蕃使者的头上,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不敢,那本使敢啊!不如换本使来开弓,你顶着这樱桃,必定叫你玩的尽兴,如何?”

“不不不!”

吐蕃使者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刘觞歪头道:“咦?为何方才就使得,眼下便使不得?”

“这……这……”吐蕃使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频频对没庐赤赞打眼色,似乎想让他帮忙解围。  刘觞转头去看没庐赤赞,笑道:“特使大人,您觉得呢?使得,还是使不得?”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面容是不变的温柔和善,笑道:“既然宣徽使想要尽兴,如何能使不得?全凭宣徽使欢心便是了。”

“特、特使!!”

吐蕃使者震惊的大喊:“特使,你救救我啊!”

没庐赤赞则是道:“宣徽使想请你陪同玩耍,玩一玩便是了,不必大惊小怪。”

“特使!特使!!”

吐蕃使者连连求救,没庐赤赞根本当做没瞧见,挥了挥手。  身后几个吐蕃的从者上前,如法炮制,像刚才对待鱼之舟一样,将吐蕃使者也捆绑了起来,绑在箭靶子上,然后将刘觞精挑细选的,最小最小的樱桃,顶在他的头上。  刘觞心满意足,拿起长弓,比划了好几下。  他是个文臣,又是现代穿越而来的,根本不会武艺,这长弓很硬很沉,对于他来说实在过分。  刘觞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拉开一点点,刚一拉开,手臂打颤,弓弦差点变成琴弦,“得得得”的颤抖不停。  不停颤抖的还有吐蕃使者,吓得使劲扭着身子,可他被五花大绑,只能轻微扭动,看起来似蠕动的肉蛆!  鱼之舟眼眸微动,低声道:“宣徽使,您不必为了小臣开罪吐蕃使者。”

“诶?”

刘觞满不在意:“玩玩而已,什么开罪?想必吐蕃使团也不会如此小心眼儿吧?”

他说到最后,反而提高了嗓音,让吐蕃使团每一个人听到。  刘觞又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本使有分寸,你就看着本使为你报仇吧!”

为我?  鱼之舟心头一颤。  他很久很久没听说过这句话了,为我?我是什么,不过这世间的一个小小蜉蝣罢了,早生暮死,朝不保夕。  宣徽使竟然为了自己,不惜得罪吐蕃,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值得么?  鱼之舟走神的光景,刘觞已经重新开弓,准备瞄准,但是射箭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刘觞干脆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两步。  又又又,又走两步!  两步接两步,转瞬走到了吐蕃使者面前,箭头几乎脸贴脸的对着吐蕃使者。  吐蕃使者大喊:“歪了!歪了!宣徽使特使,歪了!”

刘觞故作惊讶,气死人不偿命:“歪了?哦——对对,歪了,你看这样,正不正呀?”

他说着,活动手腕,将箭镞慢慢下移,对准吐蕃使者的命根子。  “啊!!”

吐蕃使者惨叫出声:“更、更歪了!宣徽使饶命!饶命啊!”

刘觞吃惊的道:“使者何故大喊救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使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你呢!”

吐蕃使者浑身筛糠,刘觞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他却无法反驳,只能瑟瑟发抖。  “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觞冷笑一声,唇角斜斜的一挑,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做反派奸佞的潜力!  铮——  是开弓的声音。  箭矢“啪!!”

的一声射出去,因为距离近,直接打在靶子上,正中红心!  “啊——!!”

吐蕃使者惨叫出声,毯场上空的飞鸟受惊,扑簌簌的振翅高飞。  箭镞并没有伤到吐蕃使者,但是也因为距离太近,弓弦发出一声脆响,直接崩在使者脸上。  随着吐蕃使者惨叫,脸上一个赤红的血道子,气吹的一般红肿起来!  “哎呦哎呦!”

刘觞还惊叫两声,把长弓一扔,甩甩手:“差点崩到本使!”

“噗嗤——”  鱼之舟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收敛笑意。  刘觞重新负手而立,也收敛了笑意,与方才的“昏庸奸佞”是完全不同的气场,扫视了一圈众人,幽幽的道:“鱼之舟乃陛下贴身侍奉的宫人,借调入别馆,正是因为陛下看重此次会盟。各位使者却这般不知爱惜,那就今日本使做主了,借调期满,将鱼之舟重新调配回大明宫。”

刘觞看向没庐赤赞,道:“不知特使同意不同意?”

没庐赤赞拱手道:“宣徽使特使说的在理,此次是外臣御下不严,疏于管教,还请宣徽使特使息怒,不要将这件事情牵扯到陛下面前,唯恐天子日理万机,还要因此小事儿烦心。”

刘觞嗤笑一声,心说你倒是会说话。  刘觞挥挥手,道:“也罢。鱼之舟,你便与本使一同回宫复命吧。”

“是,宣徽使。”

鱼之舟本分下拜。  “宣徽使。”

没庐赤赞道:“外臣还有一句话,想要单独与鱼公公说,不知……可否暂且将鱼公公借给外臣一会子?”

刘觞挑眉,道:“特使您言重了,既然是说话,也不是不可,本使便在别馆外面等候了。”

他说罢,直接阔步往外走,被宣徽院的宫人簇拥着,团团出了别馆,登上气派的金辂车。  没庐赤赞看着刘觞的背影,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眼横扫在场的使团,森然的道:“还没有丢够脸面?滚!”

“是是……”  使团众人赶紧退出毯场,一时间,毯场之内只剩下没庐赤赞与鱼之舟。  鱼之舟面无表情,淡淡的道:“不知特使有什么吩咐。”

“吩咐?”

没庐赤赞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鱼之舟:“的确是吩咐,是以没庐少宗主的身份,吩咐你去做。”

鱼之舟抬起头来,厌恶的颜色难以掩藏:“我已经不是没庐家的人,就算特使是少宗主,也无法驱使我。”

“哦?是么?”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你如今在中原宫中,混迹的不错,天子宠爱你,就连宣徽使这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也护着你。然……若我将你是没庐家的身份吐露出去,那些中原人会如何看你?”

鱼之舟眯了眯眼目,没有立刻说话。  “天子的身边,怎么可能放下一个异族?”

没庐赤赞笑道:“你想过没有?”

“你……”鱼之舟沙哑的道:“你到底要如何?”

没庐赤赞慢慢往前踱步,鱼之舟戒备的向后撤步,保持二人之间的距离,没庐赤赞似乎没了耐性,一把钳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人拽回来。  嘭!  鱼之舟一头撞进没庐赤赞怀中,鼻梁撞得生疼酸涩,感觉到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过来。  没庐赤赞的嗓音在鱼之舟耳畔响起:“这是见血封喉的毒粉,你想办法送到神策军牢营,让琛璃服下,只要琛璃一死,咱们便一拍两散,再无瓜葛,否则……”  没庐赤赞低头凝视着鱼之舟,爱惜的捧着鱼之舟的面颊,温柔笑道:“否则,大兄还会好好爱惜幺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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