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浙江之旅没这么容易成行。 一百万两银子,皇帝说得轻松,户部却是怎么都拿不出来。 自从宋建鸣被皇帝打了一顿挺杖之后,就一直猫在家养病,学着皇帝摆烂。户部诸事现由内阁首辅严九元代理。 但是严大人这人吧,当首辅可以,平衡各方势力是个中好手,但做户部尚书却似乎不是很拿手,加上冬天的一场大雪,还有皇长孙的瞎搞,去年的户部收支账册烂得像一坨狗屎。 别说一百万两,掏五十万两出来,手都要抖三抖。 再说了,皇帝对打造一个水师的花费根本没有概念,其实朝中除了鸡贼的肃王殿下和坏老头陈老国公,根本也没人知道打造一支能用的海军水师到底要花多少钱。 趁着户部还在跟靖王殿下在一百万两军费上来回扯皮的时候,皇长孙李晟遭到了他自出生以来的第二次惊险的刺杀,好在有四叔在侧拼死保护,这一次他依旧死里逃生。 不过这事跟肃王没关系,浙江是泾国公府的地盘,这事怎么想都是泾国公那老头儿干的,偏那老头装得一脸无辜,硬说这事肃王府的阴谋诡计。 还在守皇陵的肃王眨巴着他那微带鱼尾纹却依旧风情万种的桃花眼,表示他很无辜。 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只过了几日,五皇子信王就遇刺了,性命倒是无忧,就是毁了容。 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装聋作哑,继续闭关养病,好似由着几个皇子折腾似的。 陈贵妃疯了似的,披头散发地跑去养心殿外头大哭,竟还是没能见着皇帝。 只在半个月后,京中众人得到了大宁卫、大同卫、广宁卫、天津卫等十多个卫所在调兵往京城集结的消息。 九月下旬的时候,宋清月觉得是时候重新开学了。 带着书塾现有的几位教师把几个月前的期末考卷按照成绩排名,将学生们大致分为了科举班的科快班和科慢班,还有普通班的普快班和普慢班。 一共四个班。 其实在前世的时候,有许多家长反对分班制度,说是打击老师教学积极性,打击学生自信什么的,可宋清月觉得,叫进度不一样的学生坐在一起听课才是活受罪。 讲容易了,学得快的学生觉得在浪费时间,讲快讲难了,学得慢的跟不上。两头受罪,还不如分开学,人跟人的智商、接受知识的快慢程度本来就不一样,承认差异,因材施教,大家都能轻松点。 当然,学校的规模还小,科举班也只有两位秀才公做先生,不存在什么师资力量不平衡的问题。 分完班之后,宋清月又聚集大家讨论下一学年的教学计划。 宋清月提议把下一学期定在十月初一,到来年三月初一。 三月初一之后的农忙季节学生们可以回家帮忙种地,中间元旦到元宵节期间再放二十年新年假。 牛和生提出异议道:“世子妃,我知道您不想叫学生因为念书,丢了种田的本事,可说实在的,来咱们书塾里念书的,多数都是城里人,家里都是做工做手艺的。就说咱们胡同里几个婶子,孩子放了假,她们就得呆在家里照顾孩子,反而不方便她们做别的事情,还不如不放假,或是咱们只上半天课,剩下的半天,若是想回家帮忙照顾买卖,或是学手艺的,就让他们回家去,剩下年纪小,做不了活又需要有人照看的孩子们,就留在学堂里,咱们照看着。您觉得呢?”
宋清月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又问道:“若是在报恩寺山脚下再盖一间书塾出来,会有农家子过来上课么?”
牛和生道:“京城周边多数土地都被权贵占去了,少有自耕农,都是佃户。恐怕……”他说到一半顿了顿,似乎改变了想法,“也不一定不愿意来,不过多数农庄距离您那儿还是挺远的,像是我从前念书的时候,就是住在书院里的。要是免费提供食宿的话,大概愿意来的人会很多,不过这样一来,您的花费就……” 宋清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种事果然还是要咨询牛和生这样基层生活经验丰富的人。 她仔细考虑了一下,谨慎地道:“这事儿我回去想想。咱们先说城里的这个书塾,牛先生方才说的,一天只上半天课,农忙时节不放假,大家有什么异议?”
宋辰飞是尚书府公子,剩余的都是王府丫鬟出身,对此还真没什么想法。 于是宋清月拍了板,道:“成,那咱们就按牛先生的法子搞。但月考还是要考的。所以咱们有必要统一一下教学内容。”
两个科举班就由牛和生还有宋辰飞两人商议,普通识字班,宋清月带着墨痕、墨兰、玉屏、玉香四人,划定了一下大致的教学范围和快慢班各自的教学进度。 所谓科举班,就要学习科举考试的相关内容,需要学会用繁体字书写,还要学习四书五经,以及八股范文。 普通的快班和慢班则是宋清月为了自己将来的办厂事业培养更多人才,他们学习简体字书写,如何画表格、写工作报告,以及数学和做账。 原本宋清月还想要大家学习汉语拼音的,但那东西在这个时代行不通。 这个时代所谓的官话跟后世跟北方方言更接近的普通话发音很不一样,为江淮次方言,俗称南京官话,很多后世普通话中的翘舌音都是平舌音发音,前后鼻音也没有后世普通话区分得那么明确。 宋清月前世生在长三角地区,倒是对大周朝的官话感到十分亲切,发音对南方人也更加友好。 全国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发音,古代所用于表示发音的切音之法,也会因为各地方言不同,而发音不尽相同,宋清月不懂那个,不过牛和生还有宋辰飞都懂切音,宋清月就让他们照着他们的法子教孩子们。 大家平时交流相互能听懂就行,没法要求大家说标准的“普通话”,所以后来宋清月就把汉语拼音给抛弃掉了。 那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太不实用了。 数学公式里的各种运算符号和阿拉伯数字保留,ABCD和希腊字母,则全部用甲乙丙丁甚至是一些偏旁部首之类的替代,总之怎么让大家更容易接受怎么来。 玉香、玉静教慢班,主要教写字和官话。 慢班的数学内容简单,交给墨兰教,难一些的数学和做账这门课则由墨痕教授。 当然,科举班的同学若是有兴趣来旁听数学课,宋清月也是欢迎的。 欢迎,但是不强求。 此外,健康卫生课程乃是所有班级都要学习的。 健康卫生课也不需要多,四五节课就好了,主要就是教育大家重视个人卫生和健康,身体健康了才能干更多活计做更多事情,多挣钱,节省医药费。 宋清月觉得这门课程跟教识字、算数一样重要,非常有利于提高百姓生活质量。 算术课是有现成教材的,健康卫生课教材,宋清月还需要动脑子编写。 九月底,熊大能带着人,挨家挨户去通知十月初一书塾再次开学的事,还有些住的远的学生,冯进主动揽下了去其它地方通知学生的事。 宋清月现在已经懒得思考这个冯进到底是什么毛病了,他手底下一百多名锦衣卫的劳动力,不白漂真是对不起她被监视的这么多日子。 再说学生家长们,听说城南的书塾又要开学了,他们简直想要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家里的小讨厌鬼终于又可以被送去上学了! 城南这片区域的邻居们也高兴,租户们终于又要回来了!房贷压力也能小点呢。 宋清月思考着健康卫生课的教学内容回了报恩寺,临睡前,熊大能从山洞那边带回了消息。 彼时宋清月已经躺下了,听到山洞有消息送来,立刻披上衣服爬起来。 “有消息过来?世子人在哪儿呢?”
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熊大能汗颜,只把工程图纸交给宋清月,道:“没……没有世子的消息。只说用火棉试射线膛炮的时候,炮弹会打滚,还会乱飞,他们解决不了。山洞里的师傅们想了半个多月,也没想出解决的法子,问题出在哪儿都不知道。只能来问问您,师傅们说也只有世子妃您能解决了。”
听到李昭那个死鬼依旧不给自己来信,宋清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顺带翻了个白眼。 她展开线膛炮的图纸,一瞧就知道这炮是受到线膛枪的启发造出来的,看着还挺像样子的! 她又扫了一眼师傅们做的笔记,以及提出的一些猜想,宋清月微微一笑,果然是想错方向了。 炮弹发射出去之后在空中乱滚的问题不出在螺旋膛线和炮管长度或是口径上,而是出在炮弹形状上。 其一,是因为炮弹尺寸偏小,炮弹外壳无法跟膛线充分契合,导致炮弹射出后自转的转速不够,所以需要一个直径略大于炮膛口径的软质金属带环绕在弹壳底部,以便让炮弹更好地契合膛线,以提高射出的时候自转的转速;其二,是炮弹飞行过程中会在尾部形成湍流,干扰飞行轨迹,导致炮弹在中途受空气阻力干扰而翻滚、乱跑。 尾部湍流的问题在体型较小的子弹上不明显,但在体型较大的炮弹身上就格外讨人厌了,对流体力学完全没概念的工匠们想不到也是难免。 宋清月当即拿出纸来,将炮弹的形状稍加修饰,也就是在尾部,画了一个向内收缩的斜坡形状,然后在炮弹最宽处画了一个窄窄的环,并标注一定用软质的纯铜做那个环,接着就把图纸扔回给熊大能道:“你把这个带回去,他们一看就懂了。”
“这就,这就解决了?!”
熊大能不敢相信。 “嗯,解决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宋清月打了个呵欠,回去睡觉了。 熊大能转头望向自家老大曾茂枝,大约还不知道自家老大早成了世子妃的死忠粉。只见曾茂枝丝毫不怀疑世子妃可以解决此事的能力,他毫不迟疑地斥道:“你废话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路上小心冯进的人!”
“知道!不会被发现的,小爷我就是干这个的!”
熊大能傲娇地出去了。 暗卫,暗卫,他终于重新找回一丝正经暗卫的感觉! 他就应该在黑夜中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而不是整天在大太阳下头挑大粪、砍木头! 次日,宋清月一边在脑海中想着健康卫生课的上课内容,一边开始张罗起在山脚下建寄宿学校的事情来。 先规划一个可以容纳一百人的寄宿学校,后续要是不够大的话,就再扩建好了。 这事不算小,她身边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材,于是让曾茂枝跑了趟娘家,看看宋全有没有空来帮帮她,要是宋全没空的话,找其他管事的也成。 过了几日,不仅宋全带着好几位账房、管事们来的,还来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宁远。 “你要在这儿盖校舍?”
宁远是带着镇北侯府的家丁们过来的,他背着手,细细打量这片灌木林。 宋清月眼神警惕地瞧着他,不知这位书中的小boss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宁远叹口气,道:“小嫂子也不必这么看着我,这赚名声的好事,不能让世子妃和宋家全占了,本公子是替舍妹与镇北侯府出人出力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盖学校的?”
宁远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指挥着家丁们砍树的砍树,除草的除草,见宋清月像是盯贼一样盯自己,他挠挠头道:“别误会,阿昭临走前,让我帮着照看你,要是他后院的女眷有什么麻烦了,让我记得出手帮忙。”
宋清月冷笑了笑,想着自己被剃头、被放血的时候,也没见宁远出头,现在倒是巴巴地来了,想白漂好名声也不是出点人力就行的。 她道:“宁公子若是有心,不若换个地方以你镇北侯府的名义建好了。城西、城东、城北都缺学校,这里就不劳您费心了。”
宁远皱眉看向宋清月,道:“小嫂子,舍妹从前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这个四哥替她赔罪,还请小嫂子不要把镇北侯府看成敌人。至少,本公子无意与宋家交恶。您说呢?”
宋清月板着脸,盯着宁远看了好一会,那愈发清冷美艳的面庞,叫宁远看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补充道:“小嫂子若是想叫侯府出些银子,我们也是愿意的。”
宋清月垂下长长的眼睫,微微想了一下,考虑到她后续想要教授的内容,实际上与科举没什么关系。 她不想有别的不相干的人干扰她的教学计划,所以学校的事她想单干。于是她摇摇头道:“咱们两府还是保持距离得好,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您说呢?”
宁远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将目光从宋清月的脸上移开,略微有些失落地道:“世子妃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在下还是那句话,若是舍妹做了什么叫世子妃不高兴的事,还请世子妃您,对她宽容几分。”
宋清月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我倒是想问,你妹妹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叫四公子这般紧张?”
她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盯得宁远都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宁远神色中那转瞬即逝的慌张没有逃过宋清月的眼睛,她轻轻嗤笑一声,转身去跟宋全叔叔说话,不再理睬宁远了。 宋清月本就是个直肠子脾气。当初她不跟宁家人算账,不代表宁家人可以蹬鼻子上脸随意地参与她做的事情。 宁远此番做派叫她厌恶! 她讨厌宁越瑶,讨厌宁家那个跋扈的老太太。 原本宋清月已经对当初那件事没那么愤怒,甚至是有点淡忘了,可宁远三番几次让她原谅宁越瑶,这件事让她想起来就恶心! 凭什么? 他凭什么让她原谅? 就凭那个百宝嵌妆奁还是凭他现在带着人过来帮忙? 当初那件事可要了她半条命! 宁家人凭什么觉得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她放过宁越瑶? 宁远对自己这话的时候甚至下巴微微扬着,话说得客气,可从眼神到身体的每个部分,没有一根汗毛在表示他真的感到抱歉。 他当自己是什么? 人命在他眼里就这么如同草芥一般随他们践踏?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在日子过得久了,宋清月最近半年当黑社会大姐大当得有些发飘,她心里不愿意搭理宁远,就真的将心中的厌恶赤果果地表现在了脸上。 宁远瞧见宋清月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他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握住的拳头。 美人固然叫人欣赏,可家族利益当前,这点欣赏连一根鸭毛的重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