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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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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三十娘紧咬着下唇,用她贝壳版美丽的牙齿。她实在说不出的喜欢这个男子,甚至于他现在身上的这身衣裳都是自己花了心思为他选的。当他当着自己面洗澡的时候,她甚至禁不住的脸红,这已经多年未有过的感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给她这样的感觉,虽然这个男人还很年轻,但她不在乎。因为她从未要求他给自己什么,更未想过要在他的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只要这个男人还在自己的眼前,她已经别无所求。她甚至知道他已经成了亲,她甚至也已经知道他的妻子就是那位闻名于世的聂三娘。她知道聂三娘,没有哪个男人不知道她。因为所有的男人都梦想着娶到这样美丽、贤惠、知书达理的妻子。也没有哪个女人不知道她。因为所有的女人都将她视为偶像,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拿她作为自己形象的标准。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梦想着成为聂三娘。但她知道,聂三娘却只有一个。她也很喜欢聂三娘,因为她觉得聂三娘是女人的楷模,聂三娘让女人知道,其实男人也只不过是下贱的东西。——扈三十娘原本就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女人。但她始终都是一个女人,她也忍不住会拿她与自己比较,在女人的眼中,自己总不会比别人差。她甚至不知道聂三娘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聂三娘现处何处。但她知道一点,聂三娘比自己年轻。自己虽然仍旧美丽依旧青春,但毕竟已经不再年轻。男人,通常都喜欢年轻的女人。只有有经验的男人才知道,有时候上了年纪的女人也不差。白玉堂显然不是。扈三十娘甚至从未想过白玉堂会对自己怎么样,她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对他的情感,虽然她从未表明,虽然白玉堂只是一个乞丐。但他知道,这个乞丐不是一般的乞丐。果然,洗干净的白玉堂已经恢复了往昔的风采。他现在就穿着那身衣裳,那身扈三十娘为其准备的衣裳。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这样的男人,通常都很容易招女人的喜欢。虽然他现在脸上有一道疤,却完全遮挡不住那份神采,更添了一份诡异的阳刚之美。但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自己的身份,原本就绝不容许与之亲近。甚至于,是一对死敌!她已下手杀了大道,杀了那个可爱倔强顽强的男人。她还记得当时颤抖的双手,她实在下不去手。但她想到了那张令人恐怖的脸,那张令人畏惧的脸,那张没有面孔的脸。她的心就忍不住剧烈的跳撞。她不得不下手,因为她若不出手,她都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死的。那个人因为可怖到还没有想到,身上的毛孔就已经张开!大道倒下了,就倒在自己的手里。从棺材铺回来的路上,她的心都是冷的,她已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情的人,一个无情的杀手。她原本就是一个杀手,以杀人为业的杀手。她的一生,就只为杀人而活。如今,她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甚至想到杀人就忍不住开始呕吐。她毕竟是个人,是个拥有人类情感的人,不是一具僵尸,更不是一个工具。她想过反抗,但每次这个念头刚刚出来的时候,她就强行压制下去。——因为她实在无法面对那张可怖的脸。白玉堂就在自己的面前,穿着自己挑选的衣服,显得那么的合身。但她已经无心欣赏,她在等。她在等白玉堂说话。白玉堂说了,他只说了一句。“你走吧。”

扈三十娘全身再也没有力气。白玉堂放自己走,他甚至于不想杀她。她原本只求死在白玉堂的手上。白玉堂的头已经垂下,他甚至不想再见到自己。扈三十娘走了。屋内只有白玉堂。白玉堂的头还在垂着,他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他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仇恨?仇恨!他现在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复仇就是他的生命,复仇就是他活着的过程。在这个活着的过程中,他已记不清自己丢掉了多少可贵的东西。但他却不得不这样下去。白玉堂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大道躺在床上,他已感到万分的难受。他并不是一个不甘于安静的人,只是终日躺在床上被包的像颗粽子的感觉,多少不会让人觉得舒服。他已记不清自己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更不知道这个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救了自己性命的老头到底是谁。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干燥,他的精神也振奋了不少。他庆幸自己还活着,也绝对相信自己会活下去。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不容易死的人。那个老人已停下身子,坐在屋角开始捣药。屋子里充斥着难闻的药味,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味道。从小他就不喜欢喝药,他也从不喝药,只要是有伤,撑上个三五天伤口就开始愈合了。他只觉得稍微有个病痛就会服药的人,实在太娇气太娘们儿。他是个男人,是个顽强的男人。他绝不喜欢太女人的男人,更绝不容许自己成为像女人的男人。所以通常像女人的男人见到他都会倒霉,而不像女人的男人他都会看得顺眼。他的朋友就不是一个像女人的男人,这个男人会像豹子一样敏捷,像鹰一样准确,像虎一样凶猛,像狼一样具有耐心,唯独不像女人。一想到朋友,他的心就开始暖,暖的就像窗外的太阳。他只有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白玉堂。他又忍不住翻了个身,除了右肩扯动的伤口忽然的疼痛之外,他已感觉舒服多了,就好像是睡饱了起床,然后伸了个懒腰一样舒服。那个老头开始扯着嗓子喊:“别动!再动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再裂开死了我都不会管了!”

这已经是老头今天第五次警告,大道确定只要他在翻身老头还会继续警告他。但他已经决定不再翻身,老头也不再“骂”他。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一个人,一个他们看到就会心里温暖的人。白玉堂进来了,带来一坛酒。大道立刻笑了。他的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至少已经有了红晕。看来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大道已经说话:“你来了。”

白玉堂道:“我来了。”

老头已经出了门,他知道大道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此时二人应该会有很多话说。老头带上了门,却又忽然重新打开,伸进一个脑袋对白玉堂道:“想叫他别死,就让他少喝点酒。”

白玉堂笑道:“我从来没听说‘鬼医’手下还会有死去的病人。”

老头瞪了白玉堂一眼,就关上了门。大道立刻道:“这个老头就是鬼医?”

白玉堂道:“幸好他是鬼医。”

大道明白,倘若这个人不是鬼医,自己也绝无可能捡回这条命。白玉堂已经倒上了酒,他举起酒碗与桌上倒满酒的碗口相碰,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大道立刻端起酒碗倒进喉咙。他从不管自己是否能喝酒,也从不管身上是否有伤,只要是朋友请的酒,多少他都会喝。——因为他只有一个朋友,一个出生入死的朋友。白玉堂道:“我是来告别的。”

大道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白玉堂告别是去哪里。他没有多问,虽然他知道那个地方有多危险,但他绝不会多一句嘴。因为白玉堂决定要去,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也准备承受一切,他已不必再多说什么。没有话说的时候,通常都会喝酒,尤其是在有酒的时候。有的时候酒已经代表要说的话。所以大道立刻开始喝酒。白玉堂又道:“你知道伤你的人——”大道道:“是三十娘。”

白玉堂惊道:“你早已知道。”

大道道:“我看见了她,在我倒下前的一刻。”

白玉堂长久不语,低垂了脑袋,他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道却又道:“但我绝不怪她。”

白玉堂奇道:“你不怪?”

大道摇摇头,道:“绝不怪,因为我已知道她是谁。”

白玉堂没有说话,大道接着道:“她才是真正的无名神魔。”

白玉堂忽然笑了,大道远比他想象的聪明,也远比他想象的睿智。白玉堂已不准备说话,他举起了酒杯。大道一饮而尽。饮不尽的杯中酒,唱不完的离别愁。淌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完的敌人头。七月初一。孟秋,凉风至。新月。忌:修坟,安葬,伐木,上梁。宜:藏宝,纳采,捕捉,入学。卯命互禄,戊命进禄。己不栽植,巳不远行。六耀:先胜。值神:天德。蛇日冲亥,南方轸水蚓-吉。岁煞东。白玉堂正坐在樟树底下晒太阳。他已经很久没有晒到太阳了,甚至于他的皮肤都已经显得有些苍白。今天立秋,太阳依旧猛烈,但白玉堂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就坐在门前的樟树下,一动不动。安静的就像是这个苍老的樟树。白玉堂是今天早上到的。为了到这个地方,他已付出太多,甚至差一点牺牲了他朋友的性命。现在,他终于来了。但他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还记得上一次看见太阳的时候,阳光还没有这么猛烈,那时候刚刚入夏,他就在那天下午与他的朋友喝了最后一坛酒。当天晚上,他就躺进了一辆棺材。棺材从第二天开始,慢慢行进。白天赶路,只有在夜晚的时候,他才能出来透透气,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排泄一些身体里的废弃物。即便是出来透气,他的双眼也是要被一块黑布蒙上。秀才的确小心得很,有很多次甚至带着棺材饶了很多路,仅仅为了不让棺材里的白玉堂知道那个地方的路线。吃饱喝足,他又得重新躺回棺材。棺材就像是他的房子,他的家。他计算着日子,足足在棺材里躺了一个多月。每日棺材行的甚慢,顶多五十里,按日子算,他们已行进了将近两千里。从洛阳到这个地方,路程有两千里,白玉堂心中正盘算着这给地方的率属。但他永远也猜不到,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绕了许多路,这就无法正确计算路程,秀才毕竟没有让他知道这里是哪。他不说,白玉堂就不能问。所以他只能猜。现在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入秋之后的白天,已渐渐开始变短。白玉堂已经坐了一整天,从出了棺材之后,他便被人带到了这栋房子。他知道,这个时候权利帮的组织已经在盯着他。踏出棺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秀才。他就在樟树底下用的午饭,两碗白饭,一盘青菜,一盘红烧肉,一个清汤。中规中矩的两菜一汤。他们确保着白玉堂的营养,白玉堂知道,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他们的考验。一个庞大的组织,要吸收一个人必定会经过层层的确认,确认这个人物的可信性。白玉堂是白玉堂,并不是杀手,而他现在的身份是杀手。他就必须要知道杀手的一切信息。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幸好他们也不知道。所以下午的时候,他们来了两个人,询问信息的时候白玉堂什么都没有说。一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而是因为他要权利帮的中心人物面对面地问他。只有面对面,白玉堂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但面对面,白玉堂被直接拆穿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白玉堂没得选择,他只能如此做。所以他现在在等。等他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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