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陈从宿醉转醒,只隐隐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好友窦墨家后院喝酒买醉来着,睡梦中还像还有什么争吵声一直在在耳边喋喋不休。 不知呆坐了多久,公子陈起身合衣,推开这间自己常驻地的客房厢门,来到前屋,前屋店铺的格局很大,四下空旷,挂着一幅幅不同主题的水墨画,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一应俱全。 好友正一人站在角落的长桌前,远远看去,可以瞧见桌上分散放着几张画画的宣纸,在阳光下,宣纸反射出点点白斑,时而活泼时而静谧,莫说,便是信雅轩的宣纸无疑了。 他站在窗前,阳光也洒在他的身上,他手里的笔上,他面前的宣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他用手里的笔,可以随意创下备受追捧的画作,甚至只要他愿意,他还可以临摹出任何前人的大作,仅留瑕疵之别。 还记得自己被人吹捧的时候,好友是个画仕女图的,待遇不错却活的谨小慎微,遇了弟妹后改行画山水花鸟,尽管他不止一次的说自己不擅长此道,却总是能画出受人敬仰的神作。 虽然这位弟妹有时候确实刁蛮任性的很,但她却是个很好的贤内助,帮好友将画馆打理的井井有条。 反观自己,便连东山再起都要看人脸色,更要沦为末道,甘于俗民为伍,食谷杂,饮汇水,恨人当面也无力搏击。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被坑骗的人是他,如果没有那些愚民,自己六年前必能高中,取代七侠镇那个唯一一个而今年年落地的秀才。再有两年,凭他父亲的人脉将他发展入京,博得一个新的前程,可这一切,都毁在了那个杀千刀的老妖婆手里! “哎呀,你可算起来了,你家伙计还在找你呢,这会儿正在门口等转呢。”
沉思的窦墨被抬眼瞧见了杵在后门门口发呆的好友,颇是惊喜,顺手卷起手边的画轴,盖住了上书的赠字:孙无云致师侄,落叶归根生生不息。 窦墨放下笔,迎了上去,用手指了指门口蹲着的小个。 公子陈随他手指方向望去,一麻布小厮正蹲坐门口边上,若非衣服看着还算干净,怕是误会成乞丐也不足为奇,当然了,这条街上并没有乞丐。 “小五,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今天不开门?”
公子陈开口问道,伸手接过好友递来茶,醒了醒醉酒后的迷糊。 “我知道呀公子,您早上走前让我挂了牌子,但是我晌午路过那儿,赶巧瞧见两人站在门口说话,这倒也没什么,但我听他们议论的公子。”
“不就是几个说闲话的懒汉,公子我开门的时候都不曾在乎,现在我会计较这些?”
公子陈有些不屑,当年一书而红,受人欢迎,被坑后又被人笑话只是败家犬贪祖荫的纨绔,随着范大娘的再次到来,不安理智的自己再次成了那群愚民眼里的无教养之辈,偶有懒汉地痞上门也是常事。 他也曾斤斤计较,而今也不是有多免疫流言蜚语,只是早已麻木,懒得理会。 “不是啊,公子,那是个算命先生。”
那个叫小五的小厮解释道:“公子,我是正巧瞧见的,那算命先刚到门口站着,怀里就掉出来一个龟壳还有几文钱,完了那算命先生,还有便上那个年轻人说这家没人给钱让他没必要算,但是那大师真是高人,他说出门在外算凶吉是天意。 那算命先生算的好准的,他说咱店夹在猪肉铺和铁匠铺之间是个凶地,冲撞了神仙。 他还说什么公子是文曲星,就是得罪了小人这才倒霉的,还说了个什么科名不足,家园不足,可不就是公子?”
窦墨忍不住插嘴道:“那人可是白眉白须,之前在黎河桥上算命的那个?”
小五连声吹捧的恭维道:“对对对,就是他,原来窦老爷也知道啊,那他还真是神算子啊。”
“别叫我窦老爷,就我窦先生就行。”
“好嘞,窦老爷。”
“……” 窦墨想到昨日往天一阁买墨时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正好瞧见他被周掌柜毕恭毕敬的请了出去,询问了一下,原来是是个云游四海的白眉道长,不仅治好了周老板的毛病,还替他改了风水,店里东拆西补,想来该是很灵,否则周掌柜那等贪利之人如何肯破费至此。 今儿晌午还听人说周掌柜想请神算子为他在算一卦,结果那神算子只是突然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他本来还想着去寻那人为好友求一卦测测凶吉,真没想到,自己虽然没遇到,但天意还是让那大师留了判词,看来还这是天意啊。 窦墨深受西方文化渲染,崇尚自由,可他终究是土生土长的大明朝封建王朝之后,风水之言,鬼怪之谈历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其实这里面也有那天一阁周掌柜的助攻的缘故。 周掌柜将那白眉请到店铺也是因为被算中了自己的病,和家里的一些情况,也就奉为圭臬,当成了真大师。 结果昨天的圣水今天便原形毕露了,自己本想带人教训一番那个江湖骗子,奈何人跑了没追到,自己又是大张旗鼓。 那为何旁人都不知晓白眉是骗子?助攻便在这里。周掌柜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作为远近闻名的天一阁掌柜,他不想再被笑话成半箩筐的墨猪被人愚耍,被一个江湖骗子骗了钱财事小,枉动了天一阁的风水带来的风评只会影响自己的生意。毕竟他天一阁靠的墨臭独领风骚,而不是名声臭闻名。 在面子和事业的两“男”之下,周掌柜只好打断了牙往肚里咽,甚至还要宣言白眉之神算,给白眉一个好名声,自己从不至于显得那么愚蠢。至于其他上当受骗的人,关他什么事,大家一起倒霉还能心里平衡点。 于是乎,白眉神算子之名不但没有被戳穿,还被好好包装了一下,连窦墨也是有些神往。 小五只是一个劲儿的描述着自己先前见到的场景和他们的对话,虽说自己不是读书人,但是好歹给公子当过几天书童,多少听得懂几句,记不得的全凭联想。他偷听许久,越发觉得算命先生很神,连公子都面儿都没有见到,就能猜出来公子的命,言语之间愈发兴奋,恨不能找到那位高人给自己算一算姻缘前程。 “那大师真的神了,他说公子本就是当官的命,富贵人家,如果不是有小人,肯定早就飞黄腾达了。可惜了公子……” 小五全然没有看见,自家公子都脸色早在他说起书馆处不祥之地时便已经变了脸,地方是他无奈之下租下的,他一直以卧薪尝胆勉励自己,知道听到小厮说起三不足,终于忍无可忍。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 被揭开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下,被人指指点点,本就气不顺的公子陈哪里能忍,一脚踹在小五屁股上将他踢出了门,一下子趴在了路上。 “竖子无礼!区区一不良算子安敢欺人太甚,我不服!”
公子陈怒摔茶盏掷地,碎片炸裂一地,引的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一二。 窦墨朝受到惊扰的过路人作揖赔罪,拖着显然没有完全清醒的公子陈撤回后院,只留下还趴在地上,对着满地碎片,不知所措的发着呆的小厮…… …… “来来来,白眉先生,请坐吧,别客气。”
月落将白眉一把按在桌前的方凳上,又招呼了跑堂的白展堂帮忙倒个水。 白眉甚是拘谨,待瞧见店里吃饭的客人后这才稍稍放宽了心,这盛传的龙潭虎穴看上去到挺像个普通客栈的。 又是打量了一眼给自己倒茶的伙计,虽然自己一介草身,但毕竟见识的多了,所以自认眼力劲还不错,凭其步伐,再看手指,这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练家子啊。 白眉露出职业微笑道谢了一声,微微侧身,端起茶碗紧张的一顿鲸吸。 白展堂凑到月落另一边,看着白眉好奇问道:“这人谁啊?”
月落一顶老白的肩膀,眼神也落在了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的白眉身上,理所当然的说道:“看不出来吗,算命的呀,我从左家庄淘回来的。”
“合着你去左家庄就干了个这个?”
白展堂有些无语,他可是知道月落原定计划是去做什么的,本来自己都说替他跑个腿探路的,顺便喝点小酒,现在看来,果然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马喝酒,哦不是,亲自出马查底细。 “哎呀,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人我没见到,但是意外遇到了他,就给拉回来了。”
白展堂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月落,好笑道:“你还信这个?”
“信不信的怎么说呢,玩玩嘛,就当调节一下乏味的人生。”
可不是嘛,少了神算子,如何能让秀才改变一下对郭芙蓉的态度。 这是现实世界,吕秀才的交际圈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只有一个同福客栈,男女之防更不像正史里那样,作为镇上唯一的秀才,相貌又不算太差,还不至于一点人缘都没有,他可是不止一次瞧见秀才和镇上的一些小姑娘相谈甚欢。 而目前显然是被小郭虐上瘾了,迷恋上这种未曾遇到过的郭芙蓉款异性,所以万一哪天突然不想追了,那他不就成了罪魁祸首了,诸天世界的腐竹肯定会一人一脚把他给埋了。 吕秀才从柜台后露脸,一手挡嘴低声插嘴道:“小落你让你帮忙带的书呢?”
月落尴尬回笑道:“呃,我没买到,要不下次再给你带?”
“算了算了,我还是下午自己去吧,等你买,怕是考试都过了。”
吕秀才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无奈回道。 吕秀才已经想通了,自己对郭芙蓉的好感得不到回应完全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这次乡试在即,只要自己顺利中了举人,一定能让她刮目相看,一个前途无量的举人老爷,和一个无品级的小镇捕快,相信像她那样的女孩一定会选择前者。 “不至于,不就是一套题嘛,凭你吕秀才的渊源博学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月落一记糖衣炮弹轰炸过去,心里其实很想劝他放弃,过些年再考也不迟。 自己又没有什么作弊器,可以替他找到大明朝万历年间的科考真题,而且凭原剧的印象,吕秀才好像是在龙门镖局那部剧里面的时候才中了举当了官,但是他只追武林外传,不追龙门镖局,所以对吕秀才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说起来也奇怪,虽然秀才在为人处世尤其是感情上呆板了些,但却是月落见过的当之无愧的最强大脑,古今中外的各类典籍,吕秀才基本上都有所猎及,而且那记忆不说过目不忘,但是也绝对算得上天才。 可是就是如此优秀的吕秀才屡次落第,中不了举人,说实话,真的,月落都忍不住怀疑秀才的答卷怕不是被上头的人给压下去了,毕竟先前就有个扬州知府来找他的晦气,被自己给堵住了,说不定他老吕家还得罪过什么牛逼轰轰的大boss呢。 总不能是老天爷不让他过吧? 月落撇了撇嘴,表示同情秀才一秒钟,鬼知道他怎么屡屡落榜。 “哦对了,秀才,你知道天贵星是啥星吗?”
月落画风一转,想到了自己一直都有的疑问,有吕娘在前,搜一搜说不得还真有解释。 “天贵星?我想想……有了,天贵星是紫微斗数乙级三十星耀之一。”
月落以为他只是想卖弄一下,继续问道:“然后呢?”
“不记得了。”
吕秀才双手一摊,眼看月落要发难连忙又说道:“我就好奇翻了翻,谁没事背这个,我又没打算学算命。”
只见月落从柜台下偷偷拿出一本书,月落瞧了一眼写的什么《十二宫星图》 “这啥?”
“这里面记载的就是自古以来人们都很在意的天星图,以及附带的寓意,和西洋的星座学很相似,里面有教你怎么算自己的命格,还有如何实现改命牵缘……” “你还看这种东西?你不是准备乡试了吗,看这种书不怕耽误前程?”
月落不用翻就已经了然不惑,这书看名字蛮高大上的,其实就是和后世那种营销号的星座运势判断差不多,还有什么带水晶辟邪招桃花的说法都是惯用套路。 用佟掌柜的话说,像这种不务正业的书,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不过看在这书里确实是正儿八经描述了各种星型来历的份儿上,就凑合看看吧。 “我那是不小心买错了,而且你又看不到《周易》,这种简单版正适合你。子曾经曰过……”吕秀才心里一紧张,祭出杀手锏口头禅。 “得得得,您还是闭嘴吧,赶紧给自己曰个功名让兄弟也沾沾光吧。无双呢?”
“在后院洗衣裳。”
果然,吕秀才一准备念经就被月落无情打断,也懒得去想书呆子为什么会买错书,实在是教训太深刻,以前还好奇吕秀才会曰啥,现在不会了,因为你一旦让他开口子曰,吕秀才便会像不知疲倦的机器,几个时辰不带中场休息的给你讲起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子的发展史。 见月落拿着书离开,吕秀才松了口气,可算没被追究书源。 开玩笑,他吕轻侯堂堂七尺秀才文人,难道还需要靠一个算卦书来找他和郭芙蓉的缘分吗?不可能的!他就是……参考一下,研究研究当下文学风和古代风水学之间的差距。 半日不见,相思的很,月落拿着书便往后院去,全然把刚吧啦拽来的白眉给忘了…… “展堂,你帮额去……”佟湘玉自楼上走下,正想吩咐白展堂帮自己做个事,一眼看见了那个安坐桌前的白眉。 好奇的打量了起来。 “这位是?”
“他叫什么白眉,是小落从左家庄带来的,一个算命的,八成是小落让人给骗了,把他说的东西当了真。”
白展堂在佟湘玉耳边悄悄解释道,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她劝劝月落,别信这些江湖骗子,免得钱财失空。 “啥!真滴呀?真是左家庄来滴?”
佟湘玉突然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一地无主的金银财宝。 在白展堂还未回过神之际,佟湘玉一把推开挡路的白展堂,来到白眉面前,惊喜道:“你是白眉大师?你就是左家庄那个帮周掌柜改命了神算子吧,哎呦,幸会幸会。”
白眉刚听半句便是想起身就跑,但是眼前女子的眼神显然是证明了自己神算子之威名赫赫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业务当前,他来感觉了,好像算上一卦。 “区区薄名,不值挂齿,担不上大师,你叫我白眉就行。”
佟湘玉热情的开始和白眉聊天,更是恭敬地请到了上房,独留下一脸茫然的白展堂。 这人谁啊?掌柜的这么热情?不行,得着月落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