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年10月的一天大队支书印永琦对印明哲的父亲说:“永年啊,把你们家的西屋收拾一下,公社通知我崮山粮所新调来的一位同志一家四口没房住,想借用你家西屋住几年。”
印永年二话没说回家就收拾房子。其实不难收拾,因为这些年印永年家的三间西屋不断地有人住,什么下乡干部,农村工作组,修水库的民工等,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房子收拾好的第三天一对四十出头的中年夫妇领着两个女孩来了。男的是个瘸子,他一瘸一拐地推辆自行车,车筐里装了些鱼肉蔬菜,车搭子里还带了两瓶白酒。因为根据以往的惯例,凡是来无偿住房的,刚来的第一天为了熟悉一下房东请印永年一家吃顿饭,临走时再请一顿,表示感谢。男人个子不高,黑红的面皮,一张胡子拉碴的圆脸。他与印永年一见面就互相打量了几眼,胡子拉碴的男人先开口:“你是永年!”
,印永年也认出来了,吃惊地喊了一句:“兴存老弟!是什么神风把您吹到我家来了?”
,两位老战友紧紧地抱在一起。原来他们两个是解放战争时期的战友。来人叫姚兴存,淮海战役中负了伤,是印永年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姚兴存养好伤出院后一条腿瘸了,批了二等残废,以后转业到山西进了粮食部门干粮库保管兼防化员,最近刚从山西调回山东到了崮山粮所。三四年的战争经历,印永年平安复原依然回村当农民。印永年是富农出身,因为是革命军人不但没遭批斗,还保留了祖上传下来的四合大院。这次就是因为粮所里缺少住房,公社安排姚兴存一家到印永年家来住,他们住三间西屋,印永年一家住四间堂屋,东边的三间,一间仓库两间厨房两家共用。虽然是无偿的,但明哲的父母从来没有丝毫怨言。受58年一大二公的影响,人们的私有观念很淡,公社里无论抽调哪家的房子做仓库、住民夫,随便通知一声从来没有拒绝的,更何况是分别多年的老战友来住,印永年高兴得像从天上掉下个兄弟一样。他们当年一起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称得上是过命之交。老战友见面格外亲切,印永年和姚兴存满院子抓鸡杀鸡,印明哲的妈妈和那位阿姨张罗着炒菜,半天功夫一桌有鸡、有鱼、有肉的宴席摆上台面,两家七口围坐在一起,印永年和姚兴存喝酒,印明哲的妈妈和那位阿姨以及三个孩子吃饭。吃完饭两家人到三间堂屋里喝茶聊天。(四间堂屋是三间主房外加一个单间,)聊天时才知道那位阿姨姓杨叫杨玉娟,个子很高,比姚兴存还高,人长得漂亮,大大的眼睛,细皮嫩肉的,在农村很少见这样的妇女。嘴很巧,即使很尴尬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能说得顺理成章。两个女孩一个叫姚红,一个叫姚兰,杨阿姨说他们是双胞胎,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截然不同。姐姐姚红胖乎乎的身材,圆脸,黑红面皮,相貌像爸爸,说话像妈妈,性格强势,伶牙俐齿,爱发号施令,说话办事严严像家里的小主人;妹妹姚兰粉丹丹的面皮,细条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挺招人喜欢,不大爱说话,性格温顺,无论性格、相貌都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杨阿姨抚摸着印明哲的头顶问:“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印明哲抬头望着阿姨的脸说:“印明哲。”
印明哲的妈妈对杨玉娟说:“我们都喊他哲子,村里的小朋友也都这么喊他。”
哲子的妈妈攥着姚兰的小手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姚红抢着说:“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哲子妈妈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姚兰。”
哲子妈妈故作没听见:“大点声说,阿姨没听清。”
姚红大声说:“我叫姚红,她叫姚兰。”
哲子妈妈接着问姚红:“几岁了?喜欢不喜欢住在阿姨家?”
姚红小嘴叭叭的:“四岁了,喜欢。大院子,大门,三面都有房子真好。”
哲子妈妈对杨玉娟说:“我们家哲子也四岁了,原来这三个孩子同岁。”
杨玉娟问:“哲子哪天生日?”
哲子妈妈说:“哲子的生日是58年3月20日。”
杨阿姨吃惊地说:“和我们家红儿,兰儿同一天生日。”
杨玉娟问:“那他们三个谁大?”
哲子妈妈说:“哲子是辰时生的。”
杨玉娟接着说:“哲子是哥哥,红儿是午时,兰儿是申时。”
姐姐姚红身上总是带个锦囊,锦囊正面绣着“护身符”三个字。哲子常想,一个绸缎包包怎么就成了“护身符”呢?有时候哲子也趁红儿不注意抢过来看看,想看看包包有什么秘密,但红儿发现后马上抢回去,生气地说:“妈妈说这是我的护身符,必须天天戴着,不能离身”,有一次哲子在和红儿抢的时候,包包裂开了一条缝,原来在花边下面藏着一条拉链是可以拉开的。哲子拉开拉链发现里面有一张带字的纸条,他拿给爸爸看。爸爸念道:“生逢子午,命悬一线,欲求平安,同初相伴。”
字体是红色的,爸爸说这是朱砂符。开始哲子爸爸也不大明白那四句符语是什么意思,更让他不解的是,既是双胞胎姐妹,应该一人一个,为什么只有姐姐有,妹妹没有?为什么双胞胎姐妹相貌性格都截然不同?因为事情有些奇怪,印永年也不便开口问两个孩子的家长。一晃三个孩子都到了入学的年龄,三个人在同一个班学习。一天放学回来,哲子父母都不在家,只有杨玉娟一个大人在家。她先接下哲子的书包放在石凳子上,然后让姚红姚兰把书包也放在石凳子上。杨玉娟看着哲子挂满汗珠红扑扑的小脸自言自语地说:“眉清目秀,面如满月,一定能长个有出息的孩子。”
然后问哲子:“哲子,两个妹妹你喜欢哪一个?”
哲子对杨阿姨说:“都喜欢。”
杨阿姨在哲子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人不大,鬼精,鬼精的。”
一会姚兴存回来了,杨玉娟把他拉到屋里:“我有事和你商议”。姚兴存不情愿地说:“有话在这里说不行吗,何必跑屋里说。”
杨玉娟:“在这里说,让孩子听见不好”。姚兴存一边跟杨玉娟往屋里走,一边反驳说:“小孩子知道什么”。两个大人进屋里说话,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弹杏核”。不一会哲子到西屋窗台上捡杏核,听见杨阿姨问姚叔叔:“你喜欢哲子吗?”
哲子听到阿姨提到自己的名字,故意放慢了捡的速度,想听听阿姨到底说自己什么事。姚兴存:“喜欢,你怎么突然郑重其事的问这事?”
杨玉娟:“你还记得算命先生说的话吗?”
姚兴存:“记得,红儿要想长命百岁,必须有一个和她生日相同的人终生相伴。不是有兰儿陪伴她吗。”
杨玉娟:“兰儿长大不嫁人了?”
姚兴存:“正好,现在又有哲子陪伴她。”
杨玉娟:“我们必须从这里搬出去的时候怎么办?”
哲子听见姚叔叔朝外走的声音,赶紧拿一把杏核跑去找红儿兰儿一起玩。孩子们小时候最盼望的两件事:放假,过年。记得哲子七岁那年,年景特别好。放了寒假印永年领着哲子赶了好几个大集,给哲子买了鞭炮,年画,还有小孩玩的木刀木枪。哲子妈妈给他做了一身新棉衣,买了一顶带人造毛的帽子。比起哲子家姚兴存家更红火,腊月二十四那天姚兴存从粮所回来,带了满满一车,大米,白面,香油,花生,猪头,带鱼,……。由于带的东西实在太多,姚兴存只好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回家。除夕那天两家合成一家,大人忙着在厨房里包饺子、炒菜,三个孩子在院子里尽情地玩。虽是寒冬腊月,天气暖和的像阳春三月,明媚的阳光照得孩子们心里暖洋洋的,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撒着欢地玩。先玩抬轿子,哲子两手攥拳,一只手里握有花生米,姚红、姚兰谁猜着吃了花生米坐轿子。因为姚兰细胳膊细腿的抬起来很吃力,哲子总是使点小门道让姚兰猜着,所以姚兰吃了花生米坐轿子。一会姚红就发火了:“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俩一个鼻孔喘气,坑我。”
哲子哄她:“红儿,你说玩什么?”
姚红:“跳方。”
姚兰:“好,跳方。”
别看姚兰细胳膊细腿的,跳起方来像猴儿样,每次她都赢。一会姚红又不高兴了:“跳这破玩艺没意思,兰儿总是乱跳!”
哲子提议放“礼花炮”玩,她们两个都说好。哲子点上一个像鸡蛋那么粗的“礼花炮”,开始礼花窜得和石榴树一样高,最后嘣的一声,炸开了,震得整个院子发颤。吓得兰儿跑到哲子身后藏着,半天不敢出来。接着大人喊他们:“吃饭了,吃饭了!”
两家七口围坐在三间堂屋里,其乐融融。这就是哲子记忆中最快乐的童年。过了年正月初四天气阴沉沉的,西北风裹着雪花在院子里盘旋。哲子坐在堂屋里看小画册,哲子妈妈准备包子馅中午做地瓜面的大包子。哲子爸爸是扎糊匠,正在准备蜡芯、红纸、竹糜子一类材料,想借元宵节卖灯笼发个小财。姚兴存和杨玉娟到堂屋来了,哲子爸妈站起来让座,哲子妈妈问:“怎么不领孩子一块过来玩?”
杨玉娟:“孩子跟着说话不方便”,等姚兴存、杨玉娟坐下后印永年对哲子说:“哲子,到西屋找两个妹妹玩去吧。”
,哲子走后印永年和姚兴存边喝茶边说话,哲子妈妈和杨玉娟面对面聊天。哲子妈妈问杨玉娟:“妹妹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们商议?”
杨玉娟:“也没什么大事,刚过了年闲着,想找你们说说话。”
哲子妈妈想:没什么大事,小事也是事。所以哲子妈妈很少主动开口,注意听对方到底有什么事。杨玉娟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都过来住了三年了吧,粮所那边一直没房安排,长期住你们的房怪不好意思。”
哲子妈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姚兄弟和哲子他爸是老战友,孩子们在一起玩得那么亲热,你们哪天真的要走,我们还舍不得呢。”
杨玉娟马上接着话茬说:“是呀,三个孩子可亲热了,比亲姊妹还好,特别你们家哲子学习好,又懂事,我和老姚都挺喜欢他。”
哲子妈妈一听杨玉娟夸自己的孩子从心眼里高兴:“看妹妹夸的,哪有那么好,我和他爹怕他不知好歹,常数落他:你虽然比两个妹妹就大几个小时,那也是哥哥,哥哥就应该有哥哥样子。”
杨玉娟接着说:“如果能让他们永远不分开,长大了也能在一起多好啊。”
哲子妈妈木讷了半天说:“让他们拜个干姊妹好不好?”
杨玉娟马上说:“那不行,干姊妹长大了也要分开。”
哲子妈妈好像弄不明白:“那怎么办?亲姊妹长大了也要分开的。”
杨玉娟想了一会说:“如果,如果我们能成为亲家……。我们家红儿特别喜欢哲子哥。”
哲子妈妈问了一句:“亲家?你说的是儿女亲家?”
杨玉娟:“是呀,如果我们家红儿和哲子成为一对,咱们不就是儿女亲家吗,孩子们也能永远在一起”,可能是事情来得比较突然,哲子妈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这,这,这可是大事。”
在一旁和姚兴存喝茶的印永年插话了:“这不合适,你们一家都吃国库粮,我们是农村户口。”
姚兴存也插了进来,他好像事先早想好的,胸有成竹地说:“这好办,等他们履行完结婚手续,我们对外说哲子是嫁到我们家来的,既然嫁到我们家就应当随我们家的户口。我在粮食部门工作,办这样的事比较有优势。”
印永年给姚兴存倒了杯茶,一边招呼姚兴存喝茶一边说:“按说这对哲子是天大的好事,不过他们年龄都还很小,到可以结婚登记的年龄还有十几年,是不是太早了?”
杨玉娟转过脸来对哲子爸爸说:“咱们可以先定下来,这样两家大人都放心了。”
印永年想了想说:“这可是咱们两家的大事,咱先别定下来,都好好想想再说吧。”
姚兴存和杨玉娟都说:“那是,那是。这事又不急,两家都先好好想想再定。”
可能姚兴存和杨玉娟原以为这事一说哲子一家会求之不得,没想到印永年会那样不痛快,心中有点不高兴,又说了一会闲话就告辞回西屋去了。姚兴存和杨玉娟走后,哲子妈妈对印永年说:“今天这事有些蹊跷,他们家都是吃国库粮的,你老战友是国家正式职工,铁饭碗,无论经济条件,社会地位都比咱强多了,怎么上杆子来找咱商议这事?”
印永年想了半天也觉得有点蹊跷,忽然他想起红儿身上带的“护身符”,对哲子妈妈说:“这事可能与红儿的护身符有关。”
哲子妈妈问:“那条护身符是什么意思?”
印永年:“那条护身符就是说:红儿要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必须有个和她生日相同的人终生相伴。古时候把一个人的生日称作初度”哲子妈妈:“她不是有个双胞胎妹妹相伴吗?”
印永年:“说不定这个姚兰也不是姚红的亲妹妹,可能是讨来专门为红儿作伴的。”
哲子妈妈:“生的也罢,讨的也罢,只要有妹妹陪着不就行了吗?”
印永年:“姊妹两个不总要嫁人分开的吗。他们想找个同生日的人相伴一生,所以看上了咱们家哲子。嗨,都什么年代了,我老战友还信这一套。看来这户人家还真不像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哲子妈妈:“也许红儿小时候经常生病。俗话说家里有病人不得不信神。”
印永年:“也许是吧。”
有一天杨玉娟问红儿:“红儿,你喜欢哲子哥哥吗?”
红儿委屈地说:“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哲子哥都喜欢兰儿,他事事都向着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