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九月十四时,狩猎大典举办在即。老徐的酒肆人满为患,一下涌进快三十号各色人等,大家接踵而坐,腿都迈不开。去年大典,纪瀛寒猎杀三等神兽的消息引起巨大震动。江湖传言纷纷,有传旄牛兽珠价值万金的,有传旄牛血肉可以延年益寿的,还有传乌阳堡猎场藏有天下至宝的,好奇者、赏金客趋之若鹜。这伙人以亡命之徒居多,个个穿金戴银,腰包鼓鼓,出手阔绰。在视钱如命的老徐眼里,这群爷们简直比爹娘还亲。“诸位,诸位……”老徐忙前跑后,热得满头大汗,喊到声音嘶哑,不得不抓起面盆猛然敲响。吵闹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是无数凶神恶煞般的目光。老徐笑得眼眯成缝,谄媚地深深鞠躬,点头哈腰地道:“各位侠爷有所不知,一年前的今日,纪瀛寒纪大侠正是下榻于此处,吃了小店的面,喝了小店的酒,睡了小店的床,这才有了第二天的英武神勇!”
纪瀛寒的大名,在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立马就有欲沾喜气的人鼓噪起来。“你这死胖子,快快把纪大侠吃过的面、喝过的酒给大爷们端上来,有多少上多少!”
老徐的胖脸都快笑烂了,手舞足蹈地拉长声调喊道:“本店特别推出纪大侠尝过的酒菜,杀牛面一碗,老酒一壶,只卖半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好家伙,真是人傻钱多,面和酒简直供不应求,老徐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就该卖一金。好在还有后招。酒过三巡,好戏登场。“诸位,诸位……”众人又被打扰,纷纷侧目,但任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芒履布衣的小二就是一年前勇夺狩猎大典头魁的纪瀛寒。纪瀛寒丝毫不惧恐吓威胁,反倒往人堆中一钻,气定神闲,悠然说道:“侠爷们光沾喜气是不够的,猎场里猛兽成群,危机四伏,还得有我手上的护身符才行。”
他高高举起一叠厚厚的纸片,在众人眼前晃了几转,口中吹得天花乱坠:“这是小店镇店之宝—狩猎宝典!本书编纂历时三十年,记载有九等野兽名录、特性和克制方法,一字千金!更为难得的是,本书还收录有纪瀛寒大侠载誉归来留下的宝贵建议,字字珠玑!”
眼见群情激奋,洛阳纸贵,纪瀛寒不慌不忙,拈起纸片装模作样地念道:“旄牛,位列三等妖兽,体型硕大,形状如牛,背膝及胡尾皆有长毛。欲杀此牛,必以快制之,一柱香尽未能制敌,应速遁之。”
不得不说,纪瀛寒诚实,关于旄牛之言源自血的教训,一点不虚,因此喊价三金也挡不住疯购的热潮。卖面,卖酒,卖宝典,真是日进斗金。连纪瀛寒住过的房间也卖出了高价。老徐兴奋地数着大把金豆,轻轻拈起滴入瓶中,声声如珠落玉盘,婉转动听。老徐专心数钱,甚至没有注意射向他的那道犀利眼神。已近午夜,酒肆堂中仍剩一客,独自品着高价之酒,神态安逸自在。纪瀛寒枭视狼顾,这位不速之客身上的气息令他十分不安和警惕。老徐浑然不知,数完金豆把那宝瓶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旁人抢去,喜不自禁地连声喊道:“发财了!发财了!”
“恭喜,恭喜!”
不速之客用力鼓掌三声,长身而起,似在故意宣示他的存在。此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扎着兴国流行的四方髻,一方白巾,气度不凡,笑时微露白玉,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翩翩公子。老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惊魂未定地往纪瀛寒身后躲去,潜意识里仍以为他是击杀阿那王时的顶尖高手。纪瀛寒功力虽失,气场仍在,沉静如水地道:“喜从何来?”
公子抿嘴一笑,淡淡说道:“自然是财喜,今日你们赚得十分不少,可喜可贺。”
纪瀛寒嫉妒地凝望他英俊的相貌,冰冷地道:“本店凭本事赚钱,与你何干?”
公子面带笑容,毫不动气,潇洒地耸耸肩,平静说道:“兄台误会了,我可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不过是赞叹贵店的经营之术,的确独树一帜,令人钦佩。”
“对了,做下自我介绍,在下越州韩筱卿。”
乌阳堡所在之地为邝州,越州在邝州以南,与之紧连,距离并不遥远。纪瀛寒十分疑惑,此人究竟什么来历,看他虽无跋扈之气,但眉宇间隐约透出不羁和自傲,绝非普通公子。老徐却恍然大悟,惊讶问道:“可是越州韩大老爷家的公子?”
韩筱卿正色答道:“家父韩宪,不过一介商贾,并非什么大老爷。”
韩筱卿实在谦虚。越州韩氏世代经商,富可敌国,是兴国有名的门阀之一。当代家主韩宪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掌家,周旋于三大帝国,纵横捭阖,从无败绩。老徐原怕他见财起意,这下终于放心。不过出自巨商之家的韩筱卿大赞老徐的赚钱之法,实在是有些讽刺。听完老徐悄声介绍,纪瀛寒冷眼瞥视着韩大公子,干笑两声,说道:“原来是韩家大公子,你家既富甲天下,难道看得上我们赚的这点金豆?”
韩筱卿财大气粗,笑道:“这点豆子于我家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足挂齿!”
韩筱卿久未离去,一定是另有所图。老徐胆小心虚,从宝瓶中倒出几粒金豆,想要退给韩筱卿,却被他轻轻推回。“店家误会啦,先前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公平两讫,怎敢有失诚信?我是真心恭喜店家,而且我还想与你们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老徐听得两眼放光,能被韩筱卿称作大生意的,怎么也得千金以上。韩筱卿轻笑一声,伸出一根玉笋般的手指,说道:“在下愿以此数,收购纪兄手中的旄牛兽珠。”
老徐木楞地盯着他的指头,心中激荡不已,颤声问道:“一千金?”
韩筱卿胸有成竹,嘴角带笑,轻晃手指,傲然答道:“一万金。”
老徐一心钻进钱眼,幸福得快要晕倒。纪瀛寒听得真切,不由暗自心惊,此人怎会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