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阳王仲孙重晖乃是当今兴国皇帝仲孙衍阳的嫡亲叔叔。渠阳王年富力强、位高权重,奉先帝遗诏镇守北疆,是兴国王室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此人勇冠三军,曾率十三骑大破北胡五千,斩首八百级,其威名四方远扬,北胡小儿闻之啼哭不止。原来他竟是黄帝元神之一。入黄帝梦境,凡人必有耗损。纪瀛寒当前功力等同于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子,多在梦境待上一刻就多一分危险。饶是黄帝草草结束梦境,他醒来时仍头痛欲裂、冷汗直冒,闭目调息许久才缓过劲来。如今之计,是夺回旄牛兽珠,找到恢复元神之法。梦境一刻,如隔三秋。纪瀛寒重燃希望,兴奋得睡意全无,直到鸡鸣时又沉沉睡去。恍惚中,耳旁响起马朝义十分不满的声音:“年纪轻轻就贪睡,太阳都照屁股了,赶紧起来随老夫晨练。”
这死老头子起得真早!马朝义似听不见纪瀛寒的嘟囔,不由分说将他拽到外头。正当纪瀛寒揉着双眼困意未消时,马朝义已伴随着声声鸡鸣舒展起手脚。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马朝义虚灵顶劲,气沉丹田,动之则分,静之则合,将太极功的刚柔并济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样柔和优美的功夫,纪瀛寒从未曾见过,直看得如痴如醉,不禁脱口叫好。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这老聋子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看他的路数,应是极擅长软功与轻功。马朝义练完一式,双拳握定,气息匀称,毫无疲惫之意,笑眯眯地问道:“这段时日闲得发慌,好不容易来个客人,你愿不愿与老夫过上两招?”
纪瀛寒吓得向后急退,惊慌地道:“前辈别开玩笑,您来人家神功盖世,晚辈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根本不配和前辈过招。”
马朝义微笑不语,抬手化出太极波,幻作一棵挺拔的苍松。这等化力为形的功夫堪称奇妙。“老夫自认慧眼识人,却看不透你的底细。明明功底极薄、自卑自贱,却又眼神锐利、内息匀和,还有眼底的自信与坚定,就像这青松,只有极顶尖的高手才能有此气场,装是装不像的。”
马朝义轻轻抚动波流,幻松流光溢彩、光芒夺目。幻力之光映照在纪瀛寒的侧脸,更添几分神秘。终究还是瞒不过这马大爷。纪瀛寒无奈,只得从实招来。“难怪如此,你就是上年将乌阳堡搅得天翻地覆的小子……哼,那个什么鬼大典本来日渐落寞,被你这么闹腾,倒是长了名气,听说今年的赏格就涨得不少。”
纪瀛寒苦涩一笑,愤然说道:“乌阳堡那帮人倒是舒服了,晚辈却给他们害死,一生心血化为灰烬。”
他六岁习武,二十多载辛勤努力付诸东流,说起来痛心疾首。马朝义拂荡衣袖收回太极波,在纪瀛寒身前掠过一阵凉风,不客气地斥责道:“小小年纪也敢妄称一生,可笑至极!老夫四十岁方始习武,如今半截黄土埋身,也不敢自称一生。”
纪瀛寒异常震惊,以不惑之年起步,能有今天的成就,马朝义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武学奇才。转念一想,却又叹息不已。“小子为何叹气?”
“晚辈深感惋惜,以前辈的资质,若是早些迈入武学殿堂,定能在今日轩辕大陆的高手榜上占据一席之地。”
马朝义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嘲讽与不屑。纪瀛寒心中忐忑,莫非自己说得不对,行礼问道:“晚辈所言若不妥,请前辈指教。”
马朝义豪气干云:“你说得没错,老夫若能多二十年修为,兴国境内恐怕再难寻对手。不过在我看来,习武之目的育心为上,知礼为中,健体为下,至于扬名立万,老夫从未曾考虑。”
马朝义足尖踏动流波,施展出极为灵巧的步法,竟凭空在地上画出一幅惟妙惟肖的阴阳八卦图。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聋子,实在深不可测,令人敬畏。“今早就练到这里,陪老夫喝茶去吧。”
马朝义习惯古怪,不进早餐,只喝早茶。他亲自上灶房忙活,很快将茶水端出。只见两个简陋的土黄色陶碗,拳头大小,热气冒腾,低头一闻,有种独特的香气。碗中汤质厚重,浓重低沉,看来味道不咋地。马朝义怡然自得地先品起来,那模样像是在品尝最上等的茶叶。纪瀛寒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硬着头皮端起缺去一角的茶碗,轻呷一口,这才发觉入口极苦,涩得满嘴发麻,噗地吐上一地。马朝义悠悠道:“这就是韩家秘制老茶,在露水时节采摘城外老崖上的茶叶制成,怎么样,老夫亲手制作的茶是不是特别香醇?”
纪瀛寒连嘴上的残留茶汁都顾不上抹,惊叫道:“这茶巨苦之极,前辈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马朝义继续慢品,一脸享受。纪瀛寒目不转睛地盯着,忽然茅塞顿开,学着他的姿势细品起来。入口还是那样苦涩,但转瞬过后回甘生津,苦感迅速化开,代之以浓醇甘爽、杯底留香。这是绝好的茶叶!一盏苦茶,隐含着奋斗与忍耐的大道,也蕴藏着越州韩家崛起的秘密。这便是马朝义传给纪瀛寒的宝贵财富。纪瀛寒庄重坐正,神情肃穆,轻声道:“今日得前辈指点,实乃三生有幸,这份恩情晚辈一定铭记于心。”
马朝义欣慰点头说道:“老夫是个生意人,最看重的就是诚信,有朝一日望你不负此言。”
此时天已放亮,外面又有人大喊“马老聋子”,马朝义却不为所动,仍悠然品茶。喊声夹杂着拍动门环的当当声响,越来越大。纪瀛寒终于忍不住提醒。“又是那帮没大没小的家伙在叫马老聋子吧?呵,藏在门外欺负老夫读不了唇语,当面他们可不敢这么叫。”
原来马朝义真是个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