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则是坐在大堂后面的屏风后面,手边一盏茶,身侧一个太监。沐轻蔓和公玉瑾归坐在了堂上的不起眼的一侧,却能很好的看见大堂中间的人和事。赵构往正座上一座,其余两个官员分别坐在两侧,沐晋严也坐在一旁。惊堂木一拍,衙役在一旁高声喊着威武,肃穆沉静的让人心里都忍不住的提了起来。沐轻蔓心里也紧张得很,公玉瑾归轻轻的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温暖瞬间从手上袭来,沐轻蔓看了他一眼,心安。“传原告阿麦。”
没过一会儿,一个瘦弱的姑娘被人带了进来,沐轻蔓的眼睛也跟着看过去,干枯的头发,瘦弱的身板,除了眉间的一抹朱砂痣,像极了盈盈可怜的小穗儿。若不是她抬起头来,看着眉目间掩饰不住的朱砂,沐轻蔓还以为眼前一花,看到了小穗儿似的。小玉没有站在厅内,跟着绿意站在人群之中,两个人都是侧目一望,目光有些深远。阿麦跪在了中央,众人看着这个人,有人窃窃私语。“哎,就是这个姑娘,之前她击响潜龙鼓的时候,我就在那里看着,小姑娘真是不容易啊,从潜龙门走进去,一声不吭,比老爷们还厉害,我是打心眼里服了……”“就是,谁不服啊,这么个小姑娘,若不是有重大的冤情,怎么会去击响潜龙鼓,你看她的腿脚,都不好使了。”
“……”“都别说了,好好听着吧。”
“堂下何人?”
赵构目光坚定的看着下面。沐轻蔓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不耐,公玉瑾归倒是忍不住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放低了在她耳边说道,“别着急,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沐轻蔓白了他一眼,“迂腐。”
“原告阿麦。”
“有何冤屈?”
“阿麦本无冤屈,阿麦是替人伸冤,替我的养父,替我生父,替三千个无辜死去的冤魂。”
沐轻蔓目光一紧,眼前有些模糊,她鼻子一酸,揉了揉鼻子,“她竟然承认成爷是她的养父?”
“成爷对她们姐妹两个来说,如兄如父,就算有一些旖旎心思,也抵不过这么多年的亲情,更何况若是查起来,说是养父,会更合理。”
沐轻蔓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你状告何人?”
“状告江宁总督广梁,他串通南蛮太子,设计害我三千将士。”
“把广梁带上来。”
赵构下令。“是。”
众人唏嘘不已,沐轻蔓心里微微一颤,只告广梁,皇上的事情只字不提了,这是她的妥协吗?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皇帝为了自己的声誉,亲自在这里坐镇,若是说的有一丝错处,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广梁上来了,身上血迹斑斑,一看就是用刑了的。广梁跪在地上,面色灰败的扫了一眼所在的地方,看着上面的人,眼睛眨也不眨,笑了笑,露出血肉模糊的牙床。“不管这个女人说什么,我不认,我都不认,我没做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江宁总督,我要见皇上。”
“大胆——”赵构一拍桌子,铁青着脸色呵斥他,“你以为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了的?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你就是阶下囚,若是你乖乖的认罪伏法,我还可以跟皇上求情,给你留给全尸。”
广梁抽搐脸上的肌肉,目光凶狠,“认罪?我没犯罪?你们朝廷的人去了江宁查案子,我好吃好喝好招待,找出了十二个杀人犯的凶手,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有罪?”
他看着阿麦,“这个女人就是那两个凶手的同伙,说的话不能相信,为什么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阿麦红了眼睛,脸色阴沉的看着他。“广梁,杀的都是早就该死的人,你也是,你心知肚明。”
沐轻蔓听了生气,但是广梁毕竟是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人,不会连这点套路都不知道,只要他死不承认,这个案子就能一托到底。广梁轻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构拍了拍桌案上的信纸,拿起来,“这个是你亲自画押的认罪状,你是想否认吗?”
广梁面色微微一变,“那是你们屈打成招,我要见皇上,我要伸冤。”
赵构冷哼了一声,咬紧了牙关,“明明是你做贼心虚,你亲自画的押,你敢睁眼说瞎话?”
众人站在门口围的是水泄不通,一句话不露的听进耳朵里。广梁就是抵死不承认,“我没有说瞎话,明明是你们设计陷害我。”
旁边的一个大人对赵构说道:“大人,不必跟他废话,先用刑再说。”
“是啊,用刑吧。”
广梁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们使劲儿往这打,打死我也不认,我没做过的事情,死都不会承认。”
赵构暗暗地咬了咬牙,目光紧盯着广梁,恨不得剜下一块肉来。“广梁,皇上早已经同意,将二十年前和那十二个案子合并在一起,这已经是一个案子了。”
广梁抽了抽眼角,阿麦忽然站起来,“大人,在座的人恐怕对二十年前的事情不太明了,我愿意详细一说。”
赵构点头,看着外面的百姓,“你说。”
阿麦咬紧了牙关,看着外面层层叠叠的人,人头涌动,“二十年前,南蛮大乱之事,江宁百姓民不聊生,恐怕在座的不少人知道吧?”
“是啊,当时京城的风声紧……”一个年迈的老者沙哑着声音说道。阿麦红了眼,“朝廷的兵力不足,无法支援地方,江宁百姓揭竿而起,我父亲等三千余人自愿参军,自己成立了一支军队,护卫百姓,而这支军队,就是如今的广梁将军组建起来的。”
她指着地上颓败的广梁,声音铿锵有力,“广梁将军上阵杀敌,毫不手软,让南蛮狗贼闻风丧胆,这些,大家都知道吧?”
虽然大家都好奇,阿麦为什么忽然开始说起了广梁的好话,可是还是忍不住的点头。当初的京城,处处都传颂着广梁的英雄事迹。沐轻蔓看着广梁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像是回忆着过去的血雨腥风的过往,还有那些变幻多端的生活事迹。阿麦仰起头,“他是百姓心里的英雄,也是将士心里的耻辱,就是他,在南蛮即将败退之际,为了稳固自己的身份地位,与朝廷的某个人,与南蛮太子做了一个交易。”
赵构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微微向后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可是他知道后面一直有人,后面的人一直坐在那里听着,前面的自己如坐针毡。众人的目光已经变了,阿麦接着说道:“有人忌惮这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子弟兵,欲处之而后快,而那一次南蛮大乱,广梁将军事先联络了南蛮太子,设下一个诡计,他带领着三千余人去了战场,一去不回。”
阿麦的眼眶红了,百姓都安静了下来。“我的父亲,只是三千个人里最普通的一个,与三千多个弟兄一块死了,可是回来的,除了广梁,还有十四个人,是广梁将军的结拜兄弟,就是前一段时间,在江宁发生的棺材躺尸的案子的死者。我的养父就是这十四个人之一,不过当时,他没有回来,他不屑回来,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苟活于世上。”
阿麦顿了顿,沐轻蔓的眼眶有些红。“可是不想,他回来了,带着三千多个人的冤魂,带着三千多个人的希望,他改头换面,成了个普通人,伺机报复,他收养了成了孤儿的我和我妹妹,那十三个人就是我的养父和我妹妹所杀,我可以承认,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被谁杀的?就是被那些心虚的肮脏人杀的……”大堂里一片寂静,忽然听着大堂后面有一阵茶盏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很快,滑过人们的耳膜后就消失不见。赵构却是眼皮一跳,意味深长的看着阿麦,没有做声。说吧,把一切都说出来,不该瞒的不用瞒,这个天下早晚有清明的一天。人们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阿麦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没有丝毫的迟疑。“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想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说出来,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记着,我想问问广梁将军,三千多个人,你把他们带到哪儿了?”
她歇斯底里的跌倒在地上,广梁呆滞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人们目光复杂的摇了摇头,那个说话的老者却是开了口,“二十多年前,广梁将军平定南蛮大乱,当时是举国同庆,记得他带着三千余人赴会南蛮,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从那以后,南蛮太子却是撤出了江宁,再也没有来过,难道不是胜利了吗?”
阿麦红着眼睛,“胜利?用三千个无辜的性命换来的,不是胜利,是耻辱,南蛮本来就势力颓危,败局已定,广梁将军是带着三千个人送死的,是为他的前程去铺路的。”
她看着广梁,“将军,我说得对不对?”
广梁目光灰败呆滞,瞳仁一动不动,不回答,也不反应。“你心虚了对不对?”
阿麦跑过去,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你心虚了,你杀了醉汉,杀了最后一个你的兄弟,你还活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