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排剩下的百姓的事情当然落在了七皇子的身上，这份任务其实很是繁重，万一安顿不好让百姓不满，安排好了百姓认为那是你理所应当做的。京城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几乎每家每户尤其是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家里，都有死伤，那些地主豪强商户家里有自己的护卫，情况倒是好说，只是那些死了人的家里，家人哭的实在是太惨，让人看了都有些不忍心。七皇子就在皇城下让人发粮，不少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为了避免地主家里的仆人伪装成难民过来领粮食，七皇子特意让官府标记，若是家里死了人的可以领取一块牌子，凭借牌子来领粮，每个人不少于十斤。公玉瑾归听到风声就有些担心，立马进了宫，七皇子这件事情并没有禀报给皇帝，或许是他不愿意去告诉皇帝，等他到了皇宫的时候，皇帝很是生气。“瑾之，你说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朕，他恃宠而骄，如今还敢瞒着朕去开仓放粮了，一个人十斤，百人就是百斤，国库里的粮食很快就要被搬光了，他现在都能做了朕的主，这个老七真是……”皇帝还没说完，公玉瑾归的神色淡然，“皇上，真正是什么情况，不如我们亲眼去看看吧。”

“看看？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他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就敢这么做了，他眼里没有君臣，没有父子，没有尊卑上下。”

公玉瑾归眸光一闪，“皇上，比起前两位谋逆的皇子，七皇子已经实属难得，至少他在最危急的时候，不顾一切去保护皇上，就算是穷途末路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不是吗？”

皇帝一僵，面色微微缓和。皇帝只记得别人的不好，不记得别人的好，公玉瑾归一提醒，皇帝才记起当初，是谁把他从水里火里救出来，连兵符也不曾有一刻留在身边，比起其他的皇子，难道他不实属难得吗？皇帝的目光闪了闪，抿唇说道，“好，咱们去亲眼看看，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公玉瑾归笑了笑，“皇上请。”

“我们要出宫吗？”

“不用。”

两个人来到了宫墙上方，隔着高高大大的城墙往下看着，一眼就看到了下面长长的百姓的队伍，几个将士在周围维持着秩序，不至于出现混乱的情况，而七皇子就站在前面，面前是好几摞已经准备好的袋装的米粮。每个百姓过去示意自己的木牌，然后就能得到一袋或者两袋的米粮，大家的神情没有那么开心，不过都很安静。皇帝冷眼看着，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了吧，他眼里还有谁？”

公玉瑾归抿唇，“皇上可知，七皇子救济百姓打得是皇上的旗号，可是用的是自己府上米粮。”

皇帝微微一震，“什么？”

“他府上没有那么多粮食，就自己出钱，去店铺里买过来救济百姓，这些百姓都不知道，以为是皇上国库里的。”

皇帝的目光复杂，他顿了顿，“不是国库的，老七他……”“大家都感念皇上的好，体恤万民，于七皇子，没有半点好处，家里死了一个人的可以领到一袋十斤的粮食，皇上，难道一个人就值十斤粮食吗？”

皇帝默不作声，低沉着脸色，紧绷着唇角，神色郁郁，“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少了，可是老七怎么也不说一声，朕又不会吝啬这点粮食，他自己出钱，这些年的俸禄怕是也没多少了吧。”

公玉瑾归看着下面的人，“若是一个皇子做了好事，谁不知去抢功劳，忙着告诉皇上，可是七皇子却是难得，他知道自己惹了皇上不高兴，也没去告诉皇上自己做了什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当初他带兵出走，朕是劝过他的。”

“皇上，恕臣说一句无礼地话话，七皇子关心万民，才是心怀天下之风啊，他与皇上的性格一模一样，谁也不肯低头，不是吗？”

皇帝看着下面七皇子的目光微微一颤，似乎是有些柔和。皇帝板着的脸也有些松动，嘴角抽了抽，“像吗？是挺像的。”

“七皇子年轻气盛，也在四皇子死了之后为之惋惜，但是还是不顾一切站到了皇上的一边，忠义立显，臣以为，七皇子堪当大任。”

“堪当大任？瑾之，你的意思是……”“太子谋逆，天下纷纷乱言，不堪入耳，不少人质疑皇上的决定，眼下朝中急需一位公正耿直的太子，去挽回万民的信心，而七皇子就是具备这个条件，难道皇上不认为吗？”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深沉严肃，久久没有说话。末了，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先回去吧。”

“是。”

——事情过了三天之后，京城的百姓大约都恢复过来了，只是生活上恢复过来了，皇帝同意开仓放粮，而随后，下旨大赞七皇子的功绩。一天下午，皇帝把公玉瑾归叫到了宫里，七皇子为储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还摸不准皇帝这次叫公玉瑾归进宫去做什么。公玉瑾归到了御书房，皇帝不在，太监在一旁说道：“国师请稍等，皇上一会儿就来。”

公玉瑾归点了点头，就站在那里，目光看着所到之处威严华贵，严谨的黑金色的匾额，上面写着“盛世明君”四个字，下面是名贵的字画，然后就是龙椅，黄金的颜色，带着冷清的温度。他不曾触摸过一下。公玉瑾归的目光冷凝，在往左右看，是皇帝休息的寝宫，里面也安静得很，太监说皇上不在，但是公玉瑾归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时刻的在盯着自己，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也很直接。他顿了顿，一动不动。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听着外面传来动静，有人推开门，光亮一下子充盈到了房间里面，皇帝走进来，步子迈的稳健，目光也很坚定。他负手站在公玉瑾归的面前的时候，公玉瑾归看他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既然要让七皇子做皇帝，那么就会全心全意的为七皇子着想，为储君着想，如同当年心疼太子一般，他要为他清路了。而在皇帝的眼里，七皇子路上的最大的一个障碍，就是公玉瑾归。公玉瑾归目光微微一缩，他心里猛地一颤，忽然就跪了下去，“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终于明白，一直在里面，那双目光是来自谁了。皇帝顿了顿，伸出手把他扶起来，语气和缓，“瑾之，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不必多礼。”

公玉瑾归站起来，“臣一直仗着皇上的偏爱有些放肆，但是也不能过分了，分寸还是要有的，臣为皇上忠心耿耿，礼数更要周全。”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目光微微一眯，“瑾之，你知道朕今天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皇帝越过他，坐到了上面的龙椅上。他整个人陷在黑色的阴影里，看不清楚面容，只是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让人看了感觉十分的危险。清冷，凝固，危险。公玉瑾归忽然意识到，这个皇帝自己明明知道和了解，却还是有些失策。若是七皇子当政，自己在党争中都独善其身，却在谋逆浩劫中力挺七皇子，为的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已经脱离了皇帝的掌控，他又如何容得下有二心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