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就让他红了脸的女子,他就心生异样的感觉,并不是立刻就爱了,而是觉得自己此生与她少了不纠缠。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当前的局势,便想与她保持距离,留住她那份美好纯洁。可是他一次次都忍不住与她交谈,与她见面。她丝毫没有女子的矜持,嘴毒,下手也狠。记得那次他与她第二次见面,是自己帮白亦辰去接素浅歌到王府,没想到在他眼中本来冷漠无比的女子竟然拿起梓云的兜肚,当着他这个男子的面,问梓云:“梓云,这带不带去?”
或许素浅歌根本就没将他当男的。明霆瞬间红透了脸,好似素浅歌拿的是他的兜肚,而梓云则是看他兜肚的那个男人。脑子少根筋的明霆被恼羞成怒的梓云揍了又吼,他着实委屈,第一次遇到如此暴力的女子,与矜持扯不上边,与文静搭不上调,与女子还有些偏差,说是江湖侠女风范,却动不动就打他,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她了。他有问过她为什么只打他不打别人,她沉默了一会儿,他以为她会回答自己所想的内容,然后自己就可以接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可是梓云的回答在他意料之外:“因为你是软柿子啊。”
“......”与她战斗,明霆处处败北。他开始时不时想起她的时候,是在辰王侧妃司滟嫁给白亦辰的那天晚上,他用一盘芝麻丸子换得了她特制的一碗醒酒茶。他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双巧手,煮得了各种茶,做得了各色糕点。那天晚上她担心自家小姐睡醒后会饿,便做了凤梨酥让人送过去,她是第一次做凤梨酥,外形却如此美观,可见不仅手巧,心也巧。他虽然没有尝凤梨酥的味道,但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渐渐的,他们交集越来越深,到后来,她会经常到明府来找他,俨然将明府当做自己的家了,府里的丫鬟小厮又和她很熟,也将她当成未来的夫人。明霆明白些,只是没有明说。他喜欢上了她的笑,她的声音,那种感觉让他有些心慌。他是藏着兵权的兵部尚书,是辰王这边的人,与皇上是对立的,他怕有一天来不及和她告别就要离开了。他想远离她,却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他不想伤她。后来他借用捐助银两的事,用这个笨拙的计谋,让她少来些明府。没想到她反而来得更勤了。他想,这是逃不掉了。逃不掉,就欣然接受。他偶尔会带梓云出去玩玩,趁现在还比较安稳,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知道白亦辰一直在猜忌素浅歌和梓云的身份,他也没想过她们是西门钺那边的人,但在和白亦辰的交谈中,他多少了解到一些,梓云的身份也不简单。在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梓云会武功,梓云也很少和他说自己的事。在一次失误中,装着兵符的紫檀木盒子掉在了梓云面前,他有刹那惊慌,还好梓云对那根本就不是很在意。其实梓云也很好奇,只是明霆说那是传家至宝,她便相信了,毫无理由的相信了。在那时明霆还是有些愧疚的,他其实不想骗她,可是,这事有关白亦辰,那个时候白亦辰就对她们的身份有些肯定了,只是无法证实。可是看梓云对这盒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霆倒松了一口气,和白亦辰见面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梓云应该不是西门钺那边的人吧。”
“她和素浅歌是一路的,素浅歌可能是西门钺那边的人,梓云就有可能也是。”
在明霆的心里,不想她是西门钺那边的人,又想让她是西门钺那边的人。若她是西门钺那边的人,万一哪天他出事了,就不会连累到她,若她不是,到时候谁能保她?他没有足够的能力给她安稳幸福的生活,只能将感情一直埋在心里,只要她不说,他就能一直维持这份沉默。他们去过一次乡下,那里的人很朴实,待人热情,还有招待他们吃饭。鹣鲽情深的农夫农妇,活泼可爱的农家小孩,唱跳秧歌的年轻女子,简单味浓的可口饭菜,安静美好的田园风景,细水长流的清浅小溪。那一幕幕,都印入了他们的心里。“明霆,我多想以后也过上如此简单的日子,虽然我知道百姓也有百姓的烦恼,但是,体验过富家生活,怎么也想尝尝普通生活的味道。”
“明霆,你看那对老夫妇多恩爱,互相搀扶着,不知道往哪儿去,不过,就算去再远的地方,也有爱的人陪着。”
“明霆,这样的事和人在我们那儿很少见到对吧,很多都是三妻四妾,谁愿意像他们一样一辈子守着一个女子。”
他很想说,梓云,我也想过上那样简单朴素的生活,和你一起。我也想尝尝普通生活的味道,和你一起。那对老夫老妻十分恩爱,我有想过我们以后也会像这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便能了然。我以前就觉得,若遇到了我爱的女子,我定一生守护她,只娶她一人,然后,我遇到了你,梓云。夕阳下,两个人并肩而坐,女子渐渐将头靠在男子肩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享受晚霞照在脸上的感觉。男子温柔地看着女子,伸手欲为她撩起耳边的发,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一辈子孤寂换梓云一世安详,留住她的美好,她的笑颜。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找了许久的荷妹妹早就进了宫,成了荷充仪。那天他出了御书房才走没多久,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荷充仪。他在宫里进出多次都未见到,偏偏这次见到了,他内心多少有些不安。这天西门钺叫他去皇宫,也只是说了一些快要解决的小事而已。她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看着明霆,“今天只是带着宫女们走远了些,竟然遇见故人了。明哥......明大人,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小时候荷家的长女,与你青梅竹马。”
为何荷充仪当着这么多的面就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在皇宫。他张了张嘴,想了想,道:“记得,令尊与家父是故交,如今令尊还好吗?”
“那年就因为那场洪涝,落下了病根,前几年去世了。”
荷充仪说着就叹气了,“明大人,若是不介意,我们去亭里叙叙旧吧。”
荷充仪的态度让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他没有多想,跟着去了亭里与她叙旧。之后一段时间,只要他下朝或被西门钺召进宫或觐见,回去时都会遇到荷充仪,她的热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很想避开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明哥哥不想见到我吗?想我入宫几年,依旧是充仪的身份,并且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几个,上次遇到了明哥哥,就常想起儿时的事,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挺好的。”
她说着,不禁垂泪,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用手绢抹了抹泪,就这样让明霆动了恻隐之心。起初他只是和她在亭里叙旧谈笑,渐渐地,地点有了变化。她带他进了自己的住处,说是有东西要给他看,是以前的。到了她苑里,她停住脚步,突然问他:“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想到那个喜欢撅嘴的女子,道:“我有心爱的女子,我很爱她,但是我怕我给不了她幸福,她应该适合更好的男人。”
荷充仪看了看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想到了西门钺的事,“我爱他,但是他离我太远。”
荷充仪笑了笑,让他进屋,端茶给他,“我不怎么会品茶,这茶或许味道不怎么样,你凑合着喝吧,我去把东西拿来。”
“我爱的那个女子很喜欢泡茶,经常到我府上来。我明白她的心意,但我......”他轻叹了一口气。荷充仪动作慢了下来,将茶推到他面前,淡淡地说:“是梓云姑娘吧,我听说过她,素浅歌的贴身侍女。”
他看了看她,不置可否,端起茶一饮而下。哪知,就因为这一杯茶,他此生再也喝不到梓云为他泡的茶了。昏迷之前,他晕着头看着荷充仪,一脸不可置信。她苦涩一笑,“我爱他,深入骨髓。”
明霆是被外面的吵杂声吵醒的,他揉了揉发晕的头,蹙着眉,打量四周,发现这不是他的明府,想起荷充仪,他心里一惊,倏地坐起身,房门就被打开了。被子滑下,露出他的胸膛,他看到旁边的荷充仪露着香肩,藕臂放在被子外,缓缓撑起身,十分冷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冲进来的西门钺。此时的明霆,已不想再开口说一句话了,他知道自己进了陷进,西门钺设下的陷进,就算他明霆再怎么挣扎,终究是一死。“皇上,皇上饶了我们吧,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荷充仪哭着看向西门钺,抓紧明霆的手臂。明霆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看向西门钺。“明霆,你还有何话可说?”
西门钺问。明霆只是摇头。心里想着的,是王府里的梓云。他可能早就预料到梓云是不会相信自己会与皇帝的妃子通奸,他可能早就知道以梓云的性子一定会来找他的,他心里也非常想见梓云最后一面。或者,他也在想,梓云是西门钺的人,说不定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但那些感情都如此真实。然而此时此刻,他倒愿意将那些当成假的,那样才不会有遗憾。梓云穿着夜行衣到明府,明霆并不惊奇,既然她是西门钺的人,就一定会武功。她说要带他走,他心里有欢喜,有悲怆,喜的是她对自己真心真意,悲的是他不能与她一起逃走,他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他逃避她的喜欢她的爱,他逃避自己对她的感情。在梓云问他喜不喜欢她的时候,他才会故作轻松搪塞了事。他选择相信她,所以才毫不顾忌将紫檀木盒子给了梓云,让她交还给白亦辰,他相信,她会答应自己的遗愿的,哪怕是背着自己的小姐将找寻许久的兵符还给白亦辰。他将自己准备了很久却一直没有送出去的花钗拿了出来,他想亲手为她插进发间,可是外面的人渐近,他只能将钗子往她手里塞了推她走。她自是不愿意走,一定要他给自己一个回答,他不想因为自己一句“我爱你”而缠住她一生,也不想昧着自己的真心说“我根本就没爱过你”。“明霆,要记住我。”
“梓云,要忘了我。”
明霆知道她哭了,自己的心也在绞痛,却只能冷声让她忘了自己。他以为,只有她忘了自己,才能好好生活。可是,没有忘情的药,叫她如何能忘。前世的歌姬,前世的过客,注定今生纠缠至死。她前世欠了他的,今生要倾尽一生情来偿还。让梓云离开后,他的心在那扇窗关上的瞬间,枯竭了。外面的人拼命敲门,他前去开门,就见有几个侍卫说要搜关于荷充仪与他之间的东西,他和荷充仪根本就没有奸情,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他明白他们是为了找那个紫檀木盒子,可是最后他们还是空手而回。房间里一片狼藉,他蹲下身捡起一本本书,一幅幅画,一张张记忆的碎片。上断头台的那日,他坦然跪在上面,看着下面的人群,没有发现梓云的身影。虽然他想在死前见她最后一眼,但是,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要让她看到的好,并且他已经说过让她忘记自己了。不来也好,不来也罢啊。荷充仪目光黯淡,看向明霆,问:“这是你的命,这也是我的命。我不后悔,你呢?”
他的话没有说出来,这个世界就从眼前消失了。不,应该说,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此消失了。那时候,他想说的话是,他也不悔。他爱过,并且他爱的人还好好活着,他的人走了,但心留给了梓云。如果可以,他想来世与梓云再续,在一个安定的地方,做一对平凡夫妻,每日粗茶淡饭,亦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