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的深浓,各家各户的灯火都已尽熄,整个山村只剩下李家大门前一盏气死风灯还在微微地摇摆。微弱的灯光下,数道身影正跪在门外的青石板上。石板坚硬又冰凉,李青书只觉得双腿又麻又疼,膝盖更是仿佛跪在了万千根钢针之上,刺得骨头都快碎了。高高肿起的脸颊却是内热外冷,牙龈也又肿又胀。还有他的双手,本就才治了没几天,大夫也说了千万不能乱动。可今天却被人粗暴地又拉又扯,原本接好的骨头只怕又错开了,疼的他不知冒了多少身冷汗,也不知道多少次想就此一头晕过去。然而,他却不敢晕,甚至连腰都不敢弯。因为今夜是当朝王爷让他下跪谢罪,他若有一丝不敬,那无疑是罪加一等,更加没有宽容的余地了。但更令人绝望的是,就算是他今夜完完整整地跪到天亮,也保不准辛辛苦苦十年寒窗才得来的秀才功名,李氏宗族也依然不会收回将他除族的决定,等待他的也依旧是至少十年的牢狱之灾。想到自己的一辈子就此彻底被毁,李青书的心中不由满是悔恨。悔的是那天他为什么非要把人带到落霞寺。若是换了个地方,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连串的祸事。他也依旧能娶县丞之女,依旧有着光明且远大的前程。恨的是为什么他就没能投胎到富贵人家,而不是如今这般如蝼蚁似的,只能任人侮辱?要是他也能一出生就是王族,是皇子,是王爷,该有多好,多好啊?李青书这边度日如年的煎熬着,眼神渐渐开始涣散。“儿啊,你……”见儿子的身体开始摇晃,周氏挪动着同样针扎一般的膝盖拼命地用肩膀顶着儿子,心里头满是无措的惶恐。说实话,她虽中年丧夫,和独子相依为命,但因为李氏家族的照拂,和夏家那对傻母女竭心尽力地帮衬,这些年来还真没有受过多大的苦。儿子中了秀才之后,她一跃成为秀才娘,更有的是巴结恭维主动来讨好的人。和儿子搬到县城后,还专门雇了个婆子给他们母子打扫洗衣做饭,提前享受起了半个富家夫人的日子。可谁知这好日子才过了这么些天,就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了。如今儿子和她都被赶出了宗族,儿子功名要没了,还不知要坐多久的牢,和杜家的亲事肯定也是不成了,她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满心的恐惧和迷茫。“闭嘴,若是惊扰到王爷休息,你们就是死一千次都不够。”
周氏刚想问儿子怎么样了,身后的陈管事就咬着牙低声呵斥。周氏的哭腔顿时噎在了喉咙里,不敢再发出一丝悲声,只能尽量地用自己去为儿子遮挡一部分越来越冷的夜风。陈管事呵斥完周氏后,悄悄地向李家大门看了一眼。然而,却并没有任何人出来表示对他的赞赏,不由又焦又急。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为自己开脱,等明日回去,县丞大人肯定是要把所有的黑锅都扣到自己身上的。“你也闭嘴吧。”
另一边的赵捕快也压低声训斥,肠子都快要悔青了。今日本以为是个油水丰厚的好差事,硬是抢着来了,谁知堂堂秀才居然那么无耻,更不想还从天而降了一个王爷,直接把他们这些阴谋算计给全都碾蚂蚁一样地碾碎了。想到自己这一回怕是不但差事难保,还要挨几十棍杖责,赵捕快就恨不得先捅一刀李青书解解恨。看着同伴怨毒地瞪着前面已经快晕厥的李青书,一旁同样跪着的张捕快却是一声不吭。虽说他今天的一言一行都符合律法,但大人物可向来不管你有没有犯错。他若还想要保住小命,唯一的办法都是老老实实地接受王爷的任何处置,而不能有丝毫的怨怼。张捕快心中没有怨怼,刘婆子却是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她今天可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给官爷带了个路啊,怎么王爷连她都要罚啊?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要是真跪了一整夜,这老命肯定都要去掉半条了啊!冤枉,真的是天大的冤枉啊!仗着自己是跪在最后头的,刘婆子左右小心地瞧了瞧,感觉并没有人在监视后,便偷偷地屁股往后坐,想要好好地揉揉腿。不想屁股刚挨到小腿肚,就有一颗石子倏地打在她的屁股上。“唉哟!”
刘婆子吃痛地当即叫了起来,顿时引来陈管事和赵捕快的齐齐怒视。刘婆子一抖,瞬间再次失禁。……跪在大门外的几人又冷又痛,一夜难眠。大门内的李家人虽说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却也没有一个人有睡意。上次沈公子入住的时候,他们虽然觉得对方肯定是世家公子出身,但人毕竟年轻,也没有官衔在身。因此虽然也敬畏,却敬远多于畏,接待起来尽管也小心翼翼,却也不至于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但今天下榻他们这个寒舍的,却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啊!虽说他们李家祖祖辈辈与人为善,耕读传家,很久以前祖上也是出过几个官的,可祖上官再大,也从未接待过王爷这般尊贵的人物啊!谁知今儿个这个王爷就这么来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真的差点儿没当场瘫软在地。待亲眼见到的那位浑身都散发着气势的祁连王,更是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好在王爷虽然威仪赫赫,却不用他们近身伺候,只让他们给那些大人们打下手,便是连晚膳也是王爷的人亲自做的,否则这一顿饭还不知道能不能正常烧出来。只是,茶饭虽然不用他们准备,但房间床榻却只能他们来提供。尽管在王爷就寝前,他们已经集合全村的资源,把所有最新和最好的被褥及用品都送到王爷房间里了。但乡野山村的,又能有什么好东西,想必王爷这么尊贵的大人物肯定是用不惯的。还有其他那几个人大人。家中空闲屋子有限,他们又不肯让他们腾出主屋,只能几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必定是睡不好的。唉,这般怠慢,也不知王爷等人明日起来,是不是会怪罪?李村正一家一时怕招待不周,一时又怕夜间王爷有需要听不到,一时又担心明晨没有及时起来准备汤水,竟是无人敢睡。却不知道此时的谢瀛洲却根本就不在他们家,而是在比他们家条件还要简陋数倍的周郎中的小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