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采见杨再兴等人均为热血汉子，脸上阴霾渐渐散去，对张宪道：“打宋商州我带路，越快越好，时间久了恐怕情况有变。”

张宪一直锁眉不语。这次北上宋金州买马他设想了很多困难，就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运来了茶叶，马却被伪齐公国截去了。接下来就两条路，一条是打宋商州夺马，另一条是暂时放弃市马回宋鄂州。如果夺马，宋商州城情况不熟。马进有多少兵马？自己不到七百人，还要留下一部分人守护茶船，满打满算只有五百人。以五百人去攻打一座州城，胜算不大。还有，马在哪儿？若在宋商州好说。万一没在宋商州了呢？去打宋商州岂不是一番徒劳？他认为在这些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宋商州打不打，首先要是看马在不在宋商州。”

张宪对众人道，“要是马不在宋商州，打宋商州何益？”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随后，张宪又转向刘采道：“仁兄的事也是我们的事，这一点请仁兄放心。只不过仁兄得赶紧派出人手打听马的下落，我们只有知晓了马的下落，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

“马已经不在宋商州了。”

刘采果然有些神通，不出三日就摸清了马的去向。张宪问：“可知去了哪儿？”

刘采道：“往宋卢氏方向去了。”

宋卢氏在宋商州以东，过宋卢氏是宋长水，过宋长水便是宋洛阳。张宪已有耳闻，伪齐公国在宋洛阳附近建有马场，绝不能让这批马进入伪齐公国的养马场，必须在宋长水至宋洛阳一带截住它。从金宋州到宋长水七八百里，且多是山路，即便骑马也得走几天，其间还有一片伪齐公国区域，大队人马肯定不能通行，人越少越安全。想到此，张宪问刘采道：“能不能弄到马？”

“要几匹？”

“越多越好。”

刘采走后，张宪召集杨再兴、王刚、王兰、高林、岳云等人商议，决定由王刚率人押船队返回宋光化，自己带人深入伪齐公国境内去夺马。夺马去多少人，得看刘采弄到多少马匹。傍晚，刘采回来了，说他仅弄到了十三匹马。十三匹马就只能去十三人，其中还包括刘采。当晚，在刘采的引导下，张宪带着杨再兴、王兰、岳云、高林、罗彦、姚侑、李德等十二人前往长水。直到张宪一行消失在了星光下的山道尽头，王刚才跳上战船，解缆起锚带着余下人员离开了宋金州码头。路上还算顺利。宋均州、宋邓州属宋京西南路，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宋邓州便是伪齐公国的宋河南府路。离开宋邓州之前，张宪托人给宋邓州守将张应捎去信札，期望他在边界多备兵马。宋长水属伪齐公国腹地，村镇破败，人烟稀落，也少有关卡。之初张宪打算夜行晓宿，后来发现没这个必要，当然，较大的村镇还得绕行。两天后，便来到了宋长水县界宋孙洪涧。宋孙洪涧距离宋长水二十余里，是宋长水通往宋邓州的一道重要关隘。若夺回马匹，能不能顺利离开，宋孙洪涧至关重要。按理，这儿应派兵占据，问题是他仅有十二骑，实在分不出人手。张宪命高林、王兰陪同刘采进宋长水城打探情况，余下的人在孙洪涧歇息。刘采是宋秦州人，几代贩马为业，宋金开战以后贩马是刀尖上的营生。刘采万没想到，在刀尖上舔了十多年血最后竟一下子蚀尽了老本，他不止一次对张宪叹息：“没有了马，死的心都有。”

次日上午，刘采、高林、王兰回来了，带回的情况令所有人既惊又喜，他贩运的五百匹马到没到宋长水他们不知道，但宋长水县城有一个大马厩，里面有上万匹马。“真的？”

张宪惊喜地问。“千真万确。”

刘采笑脸如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呢？”

张宪又问。刘采回道：“宋长水县衙里有在下一个熟人，在下问了，这些马全都是伪齐公国官府从十里八乡收上来的。”

众人的高兴不言而喻。这马虽然不是宋秦马，但属于宋北马和宋东马。从速度和耐力上讲，并不比宋秦马逊色多少。高兴之余，张宪有些疑惑地说道：“伪齐公国从民间收缴上万匹马做什么？莫非他们也想组建一支骑兵？”

这种可能性极大，伪齐公国年年犯边，需要战马。闻言，杨再兴大声道：“既然伪齐公国想组建骑兵，这批马必须劫走！”

“马，肯定要夺。”

张宪解开衣扣，感到一阵燥热，“问题是怎样夺。我们先要弄清宋长水城有多少兵？都驻扎在哪儿？有多少人看守马匹？”

高林回道：“这些都弄清了。”

宋长水县城原来没有驻军，只因这儿建了马厩，宋顺州安抚司才派来了一将步卒，约五百人，领兵官姓孙，是宋顺州安抚司统制官满在的部下，此外别无其他兵马。马厩建在城南，那儿是一个高岗，岗下便是宋洛水。宋顺州是伪齐公国新建的一个州，下辖宋伊阳、宋长水、宋永宁、宋福昌四县，州治设在宋伊阳。宋长水距离宋伊阳近两百里，距离宋洛阳也差不多两百里。即便闹出动静，宋伊阳和宋洛阳两地的援兵至少要两天后才能赶到。五百人对十三人，实力悬殊太大。要想取胜，唯有出其不意。张宪决定十三人全部进城，然后伺机行事。宋长水是一个小县，城池依山傍水而建。城内人口不多，街市倒也整洁。由于大山隔绝，宋金战争仿佛没有波及这座山中小城，在街巷间行走，眼里头一次没有了残垣断壁。只是街上乞讨者较多，一个个蓬头垢面。“这些都是外地来的流民。”

刘采对大伙道。张宪一行人夺马，最高兴的是刘采。张宪表示，无论他的五百匹马在不在这儿，都给他五百担茶叶。“我是宋人，理应帮助恢复宋王国。”

五百担茶叶远远抵不上五百匹马的价钱，但刘采仍然一口应承。心情愉悦话就多，刘采走到哪儿都能讲出一串掌故。走在宋长水街头，他便大讲龙马负图与神龟驮书。说是上古时代，宋长水旁的宋洛河浮出一条龙马，背负一张“河图”。龙马将“河图”献给了伏羲，伏羲依此演成了八卦，这便是《周易》。又说大禹时宋长水旁的宋洛河现出一只神龟，神龟背负一部“洛书”。神龟将“洛书”献给了大禹。大禹依照“洛书”治水，大功告成，天下自此分为九州。正说得起劲，一队伪齐兵哗哗啦啦走来，众人赶紧闪开。“先找个地方住下。”

张宪低声吩咐。高林说前面就有一家客栈，可到了一看，店小二说客人已满。高林不信，问道：“我们今日走时还空空荡荡，怎么只半日功夫就住满了？”

店小二赔着笑脸道：“客官有所不知，就刚才来了四五十人，将小店的房间全包下了。”

高林哪里相信，噔噔跑上楼，一会儿便蔫蔫地下来，道：“不假，果真都住下了。”

“你们是说，这家客栈距离城南最近？”

从客栈出来，走了没多远，张宪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高林、刘采。高林、刘采点头回道：“正是。”

张宪问：“这群汉子为什么包下了离城南最近的客栈？”

众人回答不出。张宪道：“这里面定有蹊跷。”

另找一家客栈安置下来后，张宪便带着杨再兴和岳云出去转悠。这会儿太阳已傍西山，街上行人寥寥。位于城南的马厩很大，外面一圈栅栏，东西两座哨楼，兵营居中。就在张宪与杨再兴正要离开马厩时，一个红脸膛大汉与一个白面书生迎面走来。双方对视一眼，张宪明显感觉到对方眼里闪动着警惕。张宪、杨再兴折身向东走去，东面有一座城隍庙，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只见一红一白两条壮汉也围着马厩转了一圈，然后悄然离去。“他们定是包下客栈的那伙汉子。”

杨再兴若有所思道。张宪点了点头：“看样子也是冲着马匹来的。”

杨再兴望着张宪道：“只是不知这是一伙什么鸟人！”

“不管对方来路如何，既然是冲着马匹来的，对自家们的行动就不利。”

张宪心事重重道。回到客栈，张宪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五百伪齐兵算不了什么，问题是这群来路不明的汉子，或许倒是劲敌。“既然来了，管他是哪路菩萨。”

杨再兴摩拳擦掌。论官秩，杨再兴只是一名副营长，但威名却享誉整个第二师。宋江南地区“四寇”横行，排列首位便是曹成。曹成原是一名乱军，宗泽任宋东京留守时被招安。杜充继任宋东京留守，排除异己，曹成等人遭到排挤，于是反叛。先是横行宋江淮地区，继而流窜宋江南地区。南宋王国组织大军围剿，马友、李宏、刘忠相继被荡平，唯有曹成兵力雄厚，猛将甚多，危害甚烈。南宋王国任命岳飞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制置使讨伐曹成。当时他的兵力只有一万余人，首战宋莫邪关，曹成军疯狂反扑。当时，岳飞军中正吃午饭，一时军营大乱，多名将领被杀，其中就有岳飞之弟岳翻，而引兵反扑的就是曹成的部将杨再兴。岳飞一军从未有过如此惨败，全军上下誓报此仇。宋贺州城外，一败再败的曹成只身而逃，杨再兴杀出重围打马奔入一条深涧，张宪、徐庆、寇成、王万等紧追不舍。深涧无路，杨再兴只得勒住马头。众将弯弓搭箭，张宪抬手止住了，举枪道：“杨再兴，你不是自恃悍勇吗，我与你斗三百回合！”

杨再兴毫无怯意道：“小将久闻张团长大名，愿意一比高下。只是此涧太小，你我再约时日，如何？”

张宪大怒道：“死到临头，竟敢如此猖獗？！”

杨再兴道：“死有何惧？只是我这会儿不想死。”

众将气愤已极，纷纷要求放箭。杨再兴又叫道：“快带我去见岳师长！要杀要剐全凭岳师长处置！”

正说间，岳飞率领一彪人马飞奔而来。驰到近前，杨再兴扔掉手中长枪，滚鞍下马，拜伏在地：“小将走投无路之时误入贼营，犯下滔天之罪。只是小将与师长同为乡人，家乡蒙难，小将心若锥痛。求师长暂且放过小将，待小将跟随师长讨平金虏，光复故土，再凭师长处置。”

岳飞跳下战马，将杨再兴扶起道：“壮士如此大义，是帝国之福。过往积怨，一笔勾销！”

杨再兴又道：“死罪乞免，活罪难赦，望师长鞭笞三百。”

“在下虽痛失胞弟，但喜获壮士。”

岳飞执其手转身面对众将道，“从今日起，大家同为袍泽，自当同生共死，为帝国尽力！”

自此，在第二师军中杨再兴大名远扬，别说营长连长，就是王贵、张宪、徐庆等各团团长也礼敬三分。众人见杨再兴如是说，顿时豪气倍增。张宪便安排道：“兵营应是亥时熄灯，我们子时动手。先取哨楼，再封武库。这五百人全是步卒，首先夺取弓弩，弓弩一失，他们便一无所长。然后打开马厩，由杨再兴引领马匹先行。”

杨再兴急忙道：“我断后。”

“休得再争。”

张宪将手一摆。晚上饱餐一顿，众人纷纷摩拳擦掌。亥时一过，众人操起刀枪溜出客栈，直奔城南。由于筹划缜密，行动十分顺利，很快便占领了哨楼，夺取了武库，围住了军营。有几名大齐士兵企图夺门而出，被搠死门前。就在此时，一伙黑衣人从营门外蜂拥着进来，为首的就是那一红一白两条汉子。红脸汉子大叫道：“盗马贼休走！”

“大胆狂徒！谁是盗马贼？”

杨再兴一听大怒，挺枪便刺。一旁的白脸汉子使的也是枪，抢前一步拦住杨再兴，哼了一声道：“你们若不是盗马贼，为何夜闯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