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徐宁才知,那封信只有信封上的“明礼亲启”四个字是叶姩的笔迹,内容是裴衍默写的《师说》。但常明礼最终还是留在了裴家,只因裴衍忽悠他说,只有他留在裴家,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见着叶姩一面,去了临县,却是一辈子也见不着的。常明礼信了裴衍的邪,当真留下了。等他留在裴家的消息一散出去,宁国公府来拜访的人就越发多了。但地方有限,裴家再大,也不可能容下所有人,徐宁也早料到会有人慕名而来,早早就让常明礼留了题,等那些人来拜访时,她只将题告知了他们,等他们回去答完了题,再由常明礼决定要不要收做弟子。此题不分男女,谁答得好,谁就有机会拜常明礼为师。差不多三日之后,名额定下了,陈家的大公子陈宿、北郡王府的李璋、徐家的徐靖、吏部王大人的千金,军机处张大人家的三公子和四姑娘,御史中臣罗大人家的千金,镇西大将军叶千嶂的长子,卫国公府的幼子,以及宁国公府裴衍的长女。既是为了后来“兼济天下”的做准备的,那题目自然也是同下层百姓有关。这些世家子弟,衣食无忧,哪里见识过穷人,就连小炮竹都是懵懂无知的。可常明礼也不可能因她是裴衍的女儿就替她开后门,若答不出题,依然会被拒之门外。太师大人一想,这不行,他坑蒙拐骗地将人留在京城,不能只为他人做嫁衣啊,于是提前同军机处告了假,直接带着小炮竹到村里头住了几日。等她被重新带回来时,整个人灰头土脸,脏得不像话不说,身上的衣裳还不是原本穿出去的那件,而是破破烂烂的,还有补丁。裴衍同她进门时,薛氏一度以为是他把小炮竹弄丢,上街上胡乱捡了个小乞丐回来充数的。等徐宁问起来,小炮竹才说:“阿爹先带我去种了地,后来地种完了,又将我打扮成小叫花子,给我一个缺了口碗,将我仍在街口就走了,独留我在街口要了一日的饭,若不是我机灵,就叫人牙子拐了去!”
薛氏听了,心疼得不行,对着正在喝水的太师大人就是一巴掌,打得他一口水呛进喉咙里,咳得死去活来!“若小炮竹有个好歹,你瞧我会不会同你拼命!”
薛氏指着他,形象也不要了,破口大骂,“有这么当爹的吗?早知生的是你这么个玩意儿,我同你父亲当日也将你扔到街口去!”
裴衍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话也说不完整。小炮竹穿着她的破烂,继续告状:“祖母,您别骂阿爹,他也是为了我好的。虽然他后来还扮做坏人,抢了别人打赏我的两个铜板,害我追了他一条街,鞋都跑没了,但我还是不怪阿爹,若不是阿爹,此次先生出的题我还答不上来。”
她说的情真意切,满眼都写着真诚二字。薛氏却听得一头怒火,抓着裴衍又摇又晃,直骂他不是人!徐宁哭笑不得,一面吩咐人去打水来给小炮竹洗漱,一面又笑问:“那你后来挨饿了?”
小炮竹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一开始饿了,但我后来在包子铺外头站了一会儿,有个老爷爷就帮我买了两个包子,还给了我两文钱。”
她在怀中摸了一把,果然摸出两枚铜钱来递给徐宁:“阿娘,你帮我串起来吧,这是我的幸运钱,我以后要日日带着。”
徐宁不解问她为什么,小炮竹道:“那老爷爷比阿爹厉害,我跟着他走到街口,他让我看那些人的脸,我看见有的人悲,有的人喜,有的人明明是活着的,可他们的灵魂好像死了一样,还有有钱的在欺负没钱的,把他们当人肉沙包一样踢来踢去,路过的人看了一阵就散了,那人又爬起来,鼻青脸肿地走了。”
“我还看见一个小孩儿将一直怀着小老鼠的母老鼠踩死了,肚子都破了,还踢来踢去的,他的同伴们还在笑,没一个人阻止,我瞧不惯,抢了摊主婆婆的扫帚,将他们赶走了。”
等她寻地方在那老爷爷的指示下,烧了那只死老鼠后,那老爷爷又问她:“看见人被欺负时,你不救,为何救了一只死老鼠。”
小炮竹老实道:“那些都是大人,我不打过,小孩儿我还可以拼一拼。而且那只老鼠都死了,他们还不肯罢休,比那群富人还要可恶。”
然那老爷爷又同她说了什么是弱,什么是强,什么是贫富参差不齐。弱者挨打,命如杂草,而富的不许贫穷的发达,会想法设法的剥夺他们,不止剥夺金钱和性命,还包括他们作为人的尊严。小炮竹一五一十的与徐宁说了,徐宁听完去看裴衍,却见他沉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她只当不知,又问小炮竹:“那你领悟到些什么没有?”
小炮竹想了想,隐去真实想法,小大人似的感慨道:“有钱真好!”
这时,霜降过来,道是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徐宁让薛氏带了小炮竹去洗漱,她则去拉了裴衍一下:“怎么,你认得小炮竹说的那位老爷子?”
“什么老爷子,”裴衍脸黑如锅底,阴郁道,“那是在当今身边伺候的来公公!”
徐宁吃了一惊:“那岂不是当今也在?”
裴衍点了下头,越发阴郁了:“就在街口对面的茶楼里。”
他很不愿意承认,自个教导小炮竹的事被人截了胡,而且对方还故意让他知道那是他的人。裴衍恨得咬牙切齿,千防万防,防住了陈伯礼家的那小崽子,唯独没防住这个叫自己一声老师的人。“从前就听闻当今爱微服私访,”徐宁推着他往外走,笑道,“这次说不定也只是碰巧,何况那孩子看着傻兮兮的,其实聪明着呢,你不必如此担心……好了,我也吩咐长随替你打了水,快去洗洗,你馊了。”
裴衍皱眉,又牵着袖子将自己闻了闻,随即瘫着脸控诉:“你又嫌我。”
徐宁笑道:“你不是说我若说谎,你就骂我?你这馊得隔着距离都能闻着味儿了,我总不能骗你说是香的……”话音未落,裴衍就扑了过去,将她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