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夫人擦去眼泪，怜爱地摸了摸自家姑娘的脸，道：“是徐家大公子徐隐。”

徐老太太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一样又问道：“您说谁？”

“是徐家大公子，”明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从方才醒来开始怎么就怪怪的？莫不是磕坏了脑子？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徐老太太苦笑一声：“母亲，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她也说不来自己是怎么了，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近乡情怯。这一刻，尤其是在听见“徐隐”这个名字时，她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看到明夫人时，她尚且还懵懵的，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从她母亲嘴里听见“徐隐”这个名字，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辈子不是没有遗憾。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看惯了各种人和事，已经学会将遗憾埋在心里，不再向外人提及了。明夫人却是不信她，伸手两个指头来，问道：“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不？”

徐老太太无奈，只好道：“两根手指头。”

明夫人笑了起来，像是放心了一样：“错了，这是二。”

徐老太太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就发现明夫人脸上笑容没了，只是看着她，神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欲言又止。“母亲？”

徐老太太叫了她一声。明夫人沉默片刻，抬手摸着徐老太太的脸，神情看起来是安心，又像是心有余悸。徐老太太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沉默着没敢开口，静静地回望着了。母女俩对视了片刻，明夫人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问道：“阿岚，要不你和……”话还未说完，伺候明夫人的婆子就急急进了屋来。那婆子刚想回话，又瞧见榻上已经醒过来的明芙岚，她先愣了一下，随即喜道：“姑娘，您醒了？”

徐老太太后半辈子一直在听人叫她老太太，老夫人，许久不曾听人称过她一声“姑娘”，如今猛然被人这样一称呼，她才真的有种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明家，还是明家大姑娘，明芙岚的时候。明夫人问道：“怎么了？”

那婆子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回话的，但她张嘴前悄悄看了明芙岚一眼，默默改口道：“前头有客人来了，老爷叫婢子来请夫人一块儿去待客。”

明夫人顿了一下，随即才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罢，她又回身在明芙岚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柔声道：“你先歇着，我一会儿再来看你。阿岚，你要好好养着，母亲不能没有你。”

“好。”

明芙岚眯着眼，贪恋明夫人手指上头的温度一样，蹭了蹭她的手指。明夫人又在她脸上摸了摸，这才起身走了。她叫了伺候明芙岚的人来，让她们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又吩咐了不许乱说话之后，方与刚才回话的婆子往前厅去。“真是老爷叫你来请我的？”

明夫人又问道。那婆子沉默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老爷一早就出门了，没在家里。”

明夫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那来的是谁？”

那婆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道：“是裴夫人……”知道来的是她之后，明夫人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她只笑了一声，将衣襟理了理，道：“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

说话间，主仆二人到了前厅。明夫人进门前将发髻一理，挤出一抹客气的笑后，这才进去，与里头坐着的妇人笑道：“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让姐姐久等了。”

“哪里，我也是刚到。”

裴夫人方氏闻声从圈椅里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亲热地拉着明夫人问，“我听说芙岚那丫头前几日伤着了？人可好些了？”

说着，她也不等明夫人接话，又道：“你瞧我，这几日家里有事，一直不得空来探望她……妹妹不会怪罪我吧？”

明夫人和裴夫人方氏早年就是好姐妹，感情一直很好，好到两人的孩子自小就认识，还是一块儿长大的，甚至没等到明芙岚及笄，两家就迫不及待的订了亲。明夫人看着裴夫人方氏的脸上勉强的笑意，就知今日这姐妹情分怕是要到头了。她也笑了一声：“姐姐哪里的话，你能想起她，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方氏脸上的笑容变了一下，又勉强扯着嘴角问：“芙岚她……还好吗？”

明夫人默了片刻，道：“不太好。”

说着，她眼圈又红了，死死拉着方氏的手道：“那日他们将满身是血的阿岚送回家来，我差点当场就去了。你知道我生这丫头不容易，百般宠爱着长大，从未叫她受过半点委屈……可是那天，我差点、差点就再见不着她了！”

方氏也跟着红了眼：“好妹妹……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我实在没想到和阳郡主她……她就是个疯子！”

“你别替她道歉，这事儿不怪你。”

明夫人将眼泪擦去，抽噎道，“要怪就怪阿岚她命不好……”方氏一面哭，一面摇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因为才这件事情之中，无论是明芙岚，还是她儿子裴瑄都是无辜的，真正该死的是和阳郡主！也怪太后，念着和阳郡主生母的旧情，对她百般宠爱，宠得她无法无天，什么规矩都没有，不仅私闯琼林宴，还在宴上一厢情愿地看中了新科状元裴瑄。之后更是不顾裴瑄同明家大姑娘有了婚约，一味纠缠，主动投怀送抱，被裴瑄拒了一次又一次之后，还以郡主身份光明正大的跑进裴家大闹一回，非要逼迫裴家同意她与裴瑄这门亲事。裴家咬着牙不肯答应，她就将主意打到了明芙岚身上，不顾死活的叫人驾着马车从后面去撞明芙岚的马车！用心险恶，是真要置明芙岚于死地！若不是徐隐归家时，要从那条街上路过，正好撞见这一幕，救下了明芙岚，并且告知和阳郡主，明芙岚死了，裴瑄不仅不会娶她，恐怕还会同她鱼死网破。到时候，她不仅得不到裴瑄的人，只怕连裴家大门都进不去。和阳郡主这才不甘心的走了。这时，方氏用力将牙一咬，将心一横，扑通一声就给明夫人跪了下来：“好妹妹，是姐姐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