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被小厮送到了内院外,又另有婆子过来,引着她往里走。徐宁目不斜视,也不多话。待行了一段,转过游廊时,迎面另有一行人缓缓而来。婆子忙带着徐宁侧身让开,怕她不认识,还低声介绍道:“这是二太太。”
她话音落下,那二太太就到了跟前。徐宁垂着眼,原想着自己是来见沈氏的,并不想惹是生非,又是在旁人家里,该低调些就该低调些。谁想对方却是不依不饶地,直接在她跟前停下了。徐宁就瞧见了一片石绿衣裙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哟,这徐家的人脸皮就是厚啊,”她听得女人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日日都往沈家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家呢!”
周围立即响起几道附和低笑的声音来。霜降听得格外不舒服,眉心一蹙,才要说话,就叫徐宁在暗中拽住了手臂,又轻轻摇了摇头。然而对方是故意而来,见她不理,还越发来劲儿了。沈二太太身边一个着绿裙的丫头窃笑道:“分明都发话不让进了,还腆着脸过来,丢人。”
徐宁这才明白,拦着不让她进来的不是沈老太傅,也不是沈氏,更不是沈家其他太太,是这位瞧不惯沈家三房的姑娘许了个好人家,在她这里指桑骂槐的沈二太太。“是挺丢人的。”
徐宁直起腰来,在幕篱下轻声嗤笑,“太太操闲心替沈家拦着我,花了那么大心思却也没拦住……”她头一偏,学着方才那丫鬟噗嗤一笑:“丢人。”
“你……”那丫鬟顿觉没面,拉着脸上前一步,“什么东西就敢在沈家撒野,我今儿就替太太好好教训教训你这没规矩的!”
说罢,她扬起手来,就要往徐宁脸上打去。徐宁侧身一避,霜降便上前架住了那丫鬟落下来的手。“放开!”
丫鬟恼羞成怒,用力抽了一下手臂,竟是没能抽出来。徐宁拿下幕篱,迎上沈家二太太的怒容,笑吟吟地讽刺:“霜降,别打人。咱们是客,又是来见太太的,若传出去了,且不说咱们无礼?”
沈家二太太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你是客呢?”
“晚辈一刻也不敢将自己当沈家的人。”
徐宁远山似的眉一挑,不点而赤的唇又勾出了一抹阴阳怪气,“毕竟徐家是小门小户,比不得沈家这样的清贵人家。我又是个庶女,无依无靠的,哪敢像太太这样规矩有礼,高风亮节,直言不讳呢?”
这三个词语,哪一个都和沈家二太太没关系。若是规矩有礼,就不会在沈家其他人都没说话的情况,拦了徐宁不让进。若是高风亮节,就不会瞧不起同她一样的庶女。若是直言不讳,就不会因不敢将沈家三房如何,在徐宁跟前指桑骂槐。沈家二太太自然也是听出了来,她怒不可遏,见丫鬟的手被抓着动弹不得,便自己往前一步,想亲自动手教训教训徐宁。徐宁眼皮一抬,做好了反手打回去,并彻底得罪沈家的准备!但不等她动手,边上就横插进来一只手,用力一巴掌打在了沈家二太太的手背上!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徐宁都觉自己手背在抽着疼。“好大的口气!”
有人在一旁嘲弄道,“二嫂嫂昨日莫不是忘了吃蕲菜?”
众人侧目一瞧,就见沈氏站在一旁,正凉飕飕地盯着沈二太太。她今日穿了件青雘长袄,外头罩一件春辰白山茶披风,气色很好,也有精心打扮,不开口时气质沉稳如兰,很有大家嫡女的风范,脸上全然没有与徐由俭大吵一架后,会不会被休的担忧。徐宁欠身见礼,仍只叫她太太。沈氏点点头,不咸不淡地问:“替你父亲来的?”
徐宁恭敬道:“不是,我自己来的。”
沈氏闻言,嗤笑一声,并不言语。边上沈家二太太捂着被打得通红的手背,抓紧时间讽刺:“嫁了这样的人家,姑奶奶真是好福气啊,旁人羡都羡慕不来的。”
沈氏扭头,不屑地将她一瞥,嗤道:“你羡慕?那给你啊,敢要吗?”
沈家二太太脸色倏地就变了,咬着牙盯着她,却又不敢胡乱造次。沈氏满脸不屑地将她一撇,在娘家也仍是趾高气扬的:“什么东西!”
说罢,绕开她就走了,懒得搭理沈家二太太,也不搭理徐宁。“三姑娘,往这边走。”
这时,珍珠在一旁提醒了徐宁一声。徐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追着沈氏离去的背影走了。沈家二太太又气又怒,偏又强不过沈氏,只能气得甩袖而去。徐宁跟着沈氏回了她在沈家的住处——虽她从前就知道沈氏在娘家有多受宠,也知道她从不缺银子花,但如今的沈家比沈氏还未出阁是时的人还要多,她便以为从婆家回来的沈氏,不会再享有还是姑娘时的待遇。哪成想进了院,见了屋里的富丽堂皇,且什么都不差,甚至比在徐家时的东西还要多后,她才明白,有的人天生就是被优待的。沈氏扶着吴妈妈的手在炕上半躺下,懒洋洋的,全然不似在徐家时的雷厉风行。“说罢,寻我何事。”
她接过吴妈妈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咱们向来不亲近,你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寻我,瞧我在娘家过得好不好的。”
沈氏没让坐,徐宁便也不坐,她拿着幕篱一欠身,道:“父亲今日一早就被请进了宫,领头的那人穿蟒袍,祖母说是陛下跟前的亲信。”
沈氏闻言,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才嗤笑一声,冷嘲道:“怎么,来为你父亲求情?”
“不是。”
徐宁道,“我另有事求太太。”
沈氏眼皮也不抬:“说。”
徐宁道:“我知道,前日太太出门并不是去了庄子,是去查南边铺子的账了。门房处的小厮和守城门的那个守备军都被大伯母收买了,昨日并没有说实话。”
沈氏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料到她一个平时懒到连房门都不愿意出的人,竟会知道这么多。她没出声,美目淡淡将徐宁扫了一眼,好一会儿才道:“到底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坐吧,别杵在哪儿站着,挡光。”
徐宁依言坐下。这时,吴妈妈替沈氏问道:“三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徐宁如实道:“一开始只是猜测。太太若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二哥哥如今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地在家学备考?”
沈氏哼道:“连你都知道的事,偏你那个父亲……”她将茶盏重重往小几上一放,气得连话也不想多说。徐宁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后来太太走后,二哥哥就提醒我小心大伯母,我心里起疑,就借了祖母的人把那三个人证人看管了起来。太太是要提审或送官府,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