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一听,直直坐起来,一把砸了小几上的茶盏:“提审什么提审!这样的人,就该直接打死的,他家里那些个老的小的也不要放过,全都打死了去,瞧他们往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徐宁瞧了眼那个无辜的茶盏,垂着头没说话。吴妈妈连忙来劝:“姑娘……姑娘小声些。这里离老太太院子近,回头若听见动静了,又该替姑娘担忧了。”
沈氏听她提起沈老太太来,这才冷静下来。吴妈妈松下口气,忙转移了话题:“三姑娘方才说另有事相求,是何事?”
徐宁抬头来,看了看冷静下来的沈氏,才又道:“我知道太太手里握着大伯母敛财的证据,想求太太告知一二。”
沈氏闻言,彻底不动怒了。她重新躺回炕上,拿浸染的朱樱仙鹤团花羊绒毯搭着膝盖,笑道:“我与你徐家已经没了关系,为何要告诉你?何况眼下是你父亲对不住我,你徐家要为此闹得天翻地覆的,我才高兴!”
徐宁来之前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了。她垂下眼,一时像是被堵得无话可说了。沈氏见了她这般示弱的模样,顿时没了兴致,打发道:“你回去吧,往后也不要再来。你要有法子就自己去找,没法子也别来求我。我不会……”“不会的,太太不是那样的人。”
徐宁抬起头来,看着沈氏,满脸坚定,“徐家若没了,是父亲作茧自缚。只要四妹妹和二哥哥还姓徐,太太就不会放着他们不管。”
沈氏扭头道:“徐家没了,还有沈家!有我在,谁敢轻看了珠儿?!”
“是无人敢轻看。”
徐宁道,“可四妹妹始终姓徐,再有外祖家的支撑,她也不姓沈,将来说婆家也会被连累。还有大姐姐,大姐夫待她好,她在陈家有一席之地,可倘或有一日徐家没了,大姐夫便是待大姐姐再好,在陈家其他人跟前始终要低人一头。”
不等沈氏反驳,徐宁又道:“何况太太也知道,陈夫人并不像是目光长远之人,她偏爱的是大房。《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太太应是听过的,大姐姐虽不是刘兰芝,可您又如何保证陈夫人不是焦母呢?”
沈氏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中。她咬牙扫了徐宁一眼,像是有些难以接受:“你倒是挺能说会道的!”
徐宁笑而不语,让沈氏自己决定。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有小半炷香的功夫,沈氏就对吴妈妈摆了摆手。吴妈妈去了内室一回,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她将盒子递给徐宁,交代道:“三姑娘若是有心,不妨再好好查一查,大太太的目的……或许比我们姑娘想的还要复杂。”
徐宁道了谢,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将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封、未署名的信件和一把钥匙。吴妈妈见她一脸茫然,又笑着解释道:“这是徐家库房的钥匙,太太一直帖身带着的,昨个儿一怒之下,不小心带了回来。至于这些信件……姑娘对一对大太太的笔迹就知道了。”
徐宁心里有数了。她合上木盒,起身对沈氏郑重一拜,又沉思道:“太太哪日若愿意回徐家了,必然有我和祖母替您扫清障碍!”
沈氏皱了皱眉,似是不愿多说,摆摆手打发她走了。徐宁又一欠身,方才带着叨叨和霜降告辞离去。*沈老太傅书房,裴衍撩袖作揖,拱手一拜,也告辞走了。老太傅没去相送,只叫来小厮代替他去送裴衍。房中点的是沉香,味香而甜,柔和内敛。靠案几而摆的松红林木束腰高花几上放的是青瓷荷叶样式的花盆,里头斜插了一枝红杏,另有假山文竹做装饰,颇有禅意。老太傅坐在案后的圈椅里,目光落在案上放着一道折子上,神色瞧着有些沧桑。他就这样枯坐了好半日,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且有这样容易的事……”这时,屋门轻轻一响,是送裴衍离去的小厮回来了。老太傅头也没抬,只拿起了那道烫手山芋一样的折子,沉声问:“裴尚书走了?”
“走了。”
小厮悄悄拿眼看了看他,揣摩道,“老太爷,沈家是不是遇上事了?”
沈老太傅闻言,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笑问:“何故这样问?”
他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是十分温和。但小厮却明显感觉得到,老太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十分锐利,若是没回答好,恐怕要因此丧命的。他咽了咽口水,谨慎道:“小的听闻裴尚书并不与世家往来的,也从不会在私底下见王公大臣。沈家从前与裴家的交情不多,他又管着吏部,小的就以为……”毕竟裴衍上一次频繁出入的世家,就是英国公府。结果转过眼没多久,英国公府就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小厮帖身伺候沈老太傅的,接触的要紧事虽不多,但隐隐知道他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不可谓不担忧的。“他就是来给我送些东西,”沈老太傅捋着胡须笑了起来,老神在在的,“不是什么大事……去与门房处的人支会一声,让三位老爷下了衙就过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
许是沈老太傅本身就有安神定心的效果,那小厮也因此放松下来,答应一声就出去了。*徐宁回去,听闻徐由俭还在宫中,也没有消息。徐家有人着急了,邹姨娘都往岁寒斋跑了好几回,就连李姨娘也派了徐妤过来打探消息。岁寒斋的人得了吩咐,口风紧,什么都没说,只叫她们安心等。那二人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又提心吊胆地回去了。徐宁去回了老太太的话,把信件和钥匙交给她后,就回了红霜阁。才进门,就让邹姨娘拦住了去路。她惶恐不已,拉着徐宁的衣袖惴惴不安:“你、你父亲到如今都还未回来,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姨娘,你若这样诅咒父亲,回头父亲知道了,你这安稳日子也该到头了。”
徐宁冷淡淡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可是!”
邹姨娘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他要出了什么意外,我和你二哥哥怎么办?!”
徐宁没听见话中有半句担忧她的意思,顿时将眉一皱,厌恶地将衣袖抽了出来:“姨娘若是担忧害怕,想跑就趁现在,仔细回头徐家出了事,她再想跑也来不及了。”
说罢,她甩开邹姨娘就要走。谁知邹姨娘根本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又追上来,抓着她的衣袖,不死心地追问道:“老太太就没跟你透露些什么?姑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置什么气?我生养你一场,你就半点不替我和你二哥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