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仰头看着李鹜,不知他在说这话时,心里有几分玩笑,又有几分真心。她重新垂下头,将头磕在地上,继续求道:“臣妇恳请陛下明察!”
李鹜目光落徐宁身上,眉心紧锁,似乎是不耐烦,又似乎是带着纠结,以至于好一会儿不曾开口。殿中安静了一会儿,他才自案上翻出一道折子来,递给王泗,再由王泗交到了徐宁手里。徐宁展开折子,见上面写的是调兵的事。她认得裴衍的字,一眼就看出来那折子不是裴衍所写,急忙道:“陛下,这折子……”李鹜打断她后面的话,撑着额角道:“朕当然知道折子不是他写的,可上头落的是他的私印和吏部的大印!若只有吏部的印,还可以说是旁人陷害他,可那私印该如何解释?”
徐宁面容苍白,目光惊慌,急切地辩解道:“万一私印也是假的呢?”
李鹜皱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出声。一旁王泗轻声解释道:“夫人,裴尚书的私印是陛下刚登基时,陛下亲手刻的,裴尚书这些年一直帖身带着,丢不了。而且,陛下的字……一般人不敢模仿。”
徐宁懂了,这道折子上的两个印,无论是私印还是吏部的印,都是裴衍盖的,不可能假手他人。就算折子不是他写的,可印是他落的,不存在没看过这道折子可能。徐宁脑子迅速转动脑子,又道:“就算、就算是真的……可是陛下,臣妇听闻益州府连日干旱,益州知府引咎自缢,益州府灾民因此暴动,死伤无数,夫君调兵,定是想安抚益州府的百姓,绝无别的用意!”
李鹜笑了一声,眼神凉凉的,说不出的讽刺:“他写折子没有用意,那请夫人告诉朕,在折子里夹上一封送给魏王的信,又是何意?”
徐宁忙道:“那定是有人故意……”话音未落,李鹜就将信砸到了徐宁跟前。她刚垂目一看,双手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即便没有展开信仔细看,但只凭信封之上,那“魏王亲启”四个字,她就认了出来,那是裴衍的字。她跪在哪儿,都不敢捡起来信来仔细去读,整个人好似置身冰窖之中,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其实她还是不信裴衍会去联系魏王,却怕看到信中的内容后,让她的辩解轻而易举的就被击碎。王泗看了看她苍白不见血色的脸,在心里轻叹一声,上前去捡起来信来,又将她手里的折子一并拿走,送回了李鹜案前。李鹜看着她,沉吟良久才又缓和了一些语气:“若朕与阿衍认识多年,也不想走到君臣反目那一步。倘或真到了不得不杀他的时候,朕只问他的罪,不会动他家里人。”
徐宁像是没听懂他这话一样,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之中带着些怔愣。李鹜扫了她一眼,紧蹙着眉头,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若朕真杀了阿衍,夫人当如何?还是说,你要去陪阿衍?”
徐宁听了,良久才收回看着李鹜的视线,微微垂下目光,落在自己小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臣妇会活着。”
她喜欢裴衍,愿意交付真心,跟他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然后生下一子半女,让他深夜回家时,屋里也会亮着一盏灯。可是……裴衍若有什么意外,她便是再喜欢,、爱那个人,也不会为他殉情。就算没有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不会跟着裴衍一起死。她会以裴家大奶奶身份继续活着,替他照顾好父母,好好抚养孩子长大,守着裴家的家业,不会离开裴家,也不会改嫁。李鹜听见她这话,脸上神情也未变一下,只道:“那就好好活着。若要和离,朕也准许你们和离!”
徐宁仍旧垂着视线,摇着头低声道:“臣妇不会和离。”
她又抬起头来看向李鹜,眼眶红红的,里面好像有水雾:“臣妇交还圣旨,并不是要和离。臣妇想恳请陛下,看在夫君与陛下师出同门,一心为君、为民的份上,请陛下留夫君一命!”
李鹜看着她重新弯下腰磕头,将眉头狠狠一皱,并未答应。最后也只是淡淡一摆手,让王泗带她下去。王泗又叫了宫人来,将徐宁自地上扶起来,劝道:“夫人,请吧。您不要再说了,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
徐宁看向李鹜,将眼一闭,再次弯下腰磕了一个头,无声地最后一次请求他,之后便由宫人扶着退了下去。王泗亲自护送,却不是要出宫,中途拐了个方向,往徐宁不认识地方去了。徐宁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十分僻静,不见半个人影,还有心情丧着脸玩笑:“王公公,您这是要带我带哪里去?总不能是陛下对我方才的回答不满意,要强行让我殉情吧?”
王泗哎哟一声,又道:“夫人这是往哪里想呢?陛下方才不也说了,就算有罪,他也只问尚书大人的罪,不会祸及家人。”
徐宁却半点也不觉幸运。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说裴衍这回十有八九要完——不是十有八九,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苦笑一声,不死心地追问:“王公子,陛下真的……不讲一丝情面?”
王泗听见这话,吓了一跳,忙回头做个噤声的手势,急急道:“夫人呐,这可是还在宫里呢!”
徐宁见越走越偏,瞧着像是从另一道门出了皇宫,一时越发觉着自己也要跟着凉了,又苦笑道:“反正我也要被迫殉情了,有些话说不说也无所谓的……”王泗打断她后面的话:“谁跟夫人说,您要被迫殉情了……到了。”
徐宁顺着王泗手指的方向一看,见牌匾上写着“刑部”二字。不是刑部衙门,是刑部大牢。她瞬间睁大了双眼,嘴唇又哆嗦起来:“公公……”王泗领着她往里面走,道:“方才陛下在决定见夫人前,就吩咐了我,叫我送夫人出宫时,到这边来看看……尚书大人。”
牢中本就潮湿,再加上因是冬日的关系,里头又如冰窖一样,泛着寒意。王泗同衙役打过招呼后,就领着徐宁往牢狱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徐宁就瞧见最里面的牢房之中,有一抹绯红的身影。她推开左右搀扶的宫人,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