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七年三月,皇帝驾崩,谥号厉慧。同年,太子李暝登基,改年号为元光,封皇后叶姩为圣孝皇太后。元光一年四月,宁国公请旨替太师裴衍辞去太师、兼军机大臣、辅政大臣三职,新帝感念太师护国有功,思虑再三,驳回宁国公请辞一事,只放了太师几日的假。*薛氏在行云阁看着裴衍流了回泪,见着宁国公回来了,又忙赶上去问:“怎么样?”
“不成。”
宁国公摇头叹息,道,“太后不允,只叫阿衍好好歇着,养好了病还得回去。”
薛氏闻言,又想落泪了,哽咽道:“他都这样了,还回得去吗?昨日几个太医守在这里,哪个也没瞧出原因来,还要我准备后事……我准备什么后事,倒不如叫他们替我准备后事!”
她说着,又激动起来,一时不知怨谁,胡言道:“朝中是无人了吗?就盯着他,把他当驴使还不够,人都这样了,还不许他辞去职务……要是、要是阿衍有个好歹,我拿根麻绳到坤宁宫上吊去!”
宁国公搂着她直叹气:“如今朝中可不就是没人?太后一个妇人家,尚且日日处理朝政到半夜,何况阿衍?那些人不逮着他薅,逮谁薅?”
说着,他又往榻上看了一眼,见裴衍平平板板地躺在那儿,面容灰败似死人一般,脸色就不由得又阴了阴。宁国公道:“这事儿恐怕瞒不住……夫人,一会儿你到徐家去一趟,接宁丫头过来……”“不行!”
薛氏还未接话,太师大人倒先诈尸了。宁国公同薛氏吓了一跳,忙上得前去,一左一右地围着他问东问西,担忧得头发都愁白了。裴衍艰难地坐起来,死死抓着宁国公的手:“不行……不能到徐家去、不能去……”“你……你这又是……”宁国公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心里又气又急,“阿衍,连我都明白,你若瞒着宁丫头,她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裴衍却是摇头,面容白得不像话,又什么也不解释,掀了被子就要下榻。薛氏跟宁国公急忙搀着他:“你不好好躺着,又要作什么妖?阿衍,听娘的话,快些躺回去……你不要告诉宁丫头,我们不告诉就是了。你、你别折腾自己……”“新帝刚登基,底下人又仗着太后年轻,不把他们放在眼底,我得过去看着……”裴衍转头看着薛氏,想抬手给她擦擦眼泪,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母亲,我没事的……”薛氏见了他的动作,哭得越发伤心,抓着他的手哽咽:“这天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你何苦冲在前头?就算、就算真要塌了,那也还有高个儿的撑着,你……”裴衍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就说不出话来了。宁国公面容阴沉,道:“你昏睡着时,我进了宫一趟,太后已经知道了,叫我嘱咐你好生歇着。宫里头的事,她还能撑一阵。阿衍……”裴衍皱眉,还要说话,宁国公却难得在自己儿子跟前强硬一回,说什么也不听他的,推着裴衍回去。他道:“你自己回去躺着,还是我叫玄冬来打晕了你,再叫你去躺着?”
裴衍见来硬的不行,又借病服软:“阿爹……”宁国公用力将牙一咬,压着一口气,憋得双眼通红:“阿衍,我同你母亲已经老了,黄土埋了一半了,经不起折腾,你叫我们再多活两年吧。”
裴衍心里动容,再抬头看去时,忽然发现宁国公和薛氏神色沧桑,眼角细纹不知几时增多了些,鬓边几抹白从他眼前闪过,几乎晃了他的眼。越有主意,越不让人操心的人,其实越任性,越倔,一旦认定什么了事,便再难听进去旁人的意见。裴衍是在老国公身边长大,老国公严厉,对儿子们不亲近,虽对嫡长孙另眼相待,却从未在嘴上表现出过一丝关怀,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小裴衍在他身边长大,耳濡目染,总是有意无意的学着祖父的行事风格,渐渐的,父亲母亲在他眼里,就变得不那么亲了。再加上这府里头有个作天作地的老东西,还有一群逮着羊毛就薅的小东西,里头烂得不像话,他的性子若也同宁国公一样,这裴家只怕早被抄了。如今他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两个长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给人当儿子的,不是给人当爹的。他在是太师之前,他还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薛氏和宁国公的孩子。作为大臣,他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作为儿子,他不知惹得薛氏为他流了多少累,操了多少心,如今……连头发都白了。长这么大,裴衍头一回在父母跟前妥协。他重新躺回去,听薛氏压低了哭声,听宁国公叹气:“你不想让人知道,我就让长随偷偷去请大夫。你放心,偌大的天下,我不信找不出一个能治你病的。”
其实裴衍心里都清楚,谢之意下的毒,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解。但见宁国公和薛氏满怀希望的眼神,他又不好泼他们冷水,只点头应了一声。宁国公不在说话,嘱咐他歇着后,就要带着薛氏下去。裴衍闭了闭眼,又忽然睁开,不死心地叮嘱:“别告诉宁儿!”
宁国公听了,很想抽他一顿,心道:“不告诉她,回头生气了,难不成还要我一个老家伙替你哄媳妇吗?”
谁夫人谁哄!宁国公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敷衍地应了几声,带着薛氏走了。一出了行云阁,他就阳奉阴违,同薛氏道:“你叫上芜姐儿,到徐家去,接宁丫头回来。”
薛氏擦干泪水,担忧道:“阿衍不是不让告诉她的?若接她回头,阿衍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若真有好歹,你以为瞒得住?”
宁国公长叹一声,“何况她如今有孕在身,只怕心思比寻常人更敏感的。与其到时候受刺激,倒不如先知道了,有个心理准备。”
薛氏听了,觉着在理,遂点点头,要派人去三房请裴青芜。然而这时,门房处却又小厮匆匆跑来回道:“老爷,太太……大奶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