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卓如反感地看一眼秘书，抢白说：“你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怎么像是什么也知道？”

她说罢，感到头有点隐隐发疼，一种像怅然而又像茫然的感觉，掺和着一丝孤立之威胁，笼罩在她的心头。她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终于在“同意”后面又写下了“大家的意见”五个字，然后又写了自己的名字，扔下笔，把秘书一个人丢在办公室里，她用手托着沉重的头走了出去。事后半个月——也就是今天，阎卓如忽然想到几天前已经答应给女儿芳芳买一双丁字口皮鞋。上午才刚发了工资，钱还装在身上，就到二楼的皮鞋专买柜台去买。售货员孙悦，她认识。阎卓如站在柜台外说：“请给我拿一双丁字口皮鞋。”

“多大号？”

孙悦冷冷地问。阎卓如说：“就十六号吧。”

孙悦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从货架上取一双丁字口皮鞋，“啪”的一声扔到柜台上。阎卓如细细检查，发现其中一只有毛病，就说：“请给换一双。”

孙悦扳着脸说：“不能换。”

阎卓如吃惊地说：“商场有规定，顾客买货发现毛病是可以换的。”

孙悦不以为然地说：“这里我说了算！”

阎卓如尴尬地站在那里，发现别的柜台上的售货员都看着她。她有点恼怒，不由大声说：“孙悦，你不认识我是谁？”

孙悦不屑地说：“你是堂堂的大经理，我怎么会不认识！”

阎卓如生气地说：“你对我尚且如此，对顾客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孙悦讽刺意味极强地说：“你和顾客有什么区别？你能不给我发工资？你能处分我？你什么也不能。尊重你，你是经理；不尊重你，还不是跟一般人一样！”

周围柜台上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阎卓如早把买鞋的事忘了，逃也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华夏商场。全景涵听阎卓如说完上述情况，沉思一阵说：“王执于确实老谋深算，会玩权术！佩服！佩服！”

阎卓如瞪一眼全景涵说：“你怎么能用这些字眼评价王局长呢！他是局长，有他的难处。咱们也得替人家设身处地地想想，不能站在干岸上嘲笑淹在水里的人。”

全景涵说：“好了，我再不评价你尊敬的王局长也就是了。”

沉默一阵，阎卓如突然不解地说：“我真不明白，现在人们的思想下降到这样一个水平上！”

全景涵问：“你是指孙悦吧？”

阎卓如说：“是指孙悦。当然还有类似的好多人。”

全景涵边吸烟边说：“我倒是很欣赏孙悦这个人，敢说心里话，不畏权贵，不溜须拍马。”

说到此，他问阎卓如：“她平时的工作表现怎么样？”

阎卓如说：“她是我们华夏的三八红旗手，工作还蛮不错的。”

“这就对了！”

全景涵说，“由此足见，她今天给你这个难堪，不是冲着你的，而是冲着一种政弊的。”

“政弊，什么政弊？”

阎卓如不解地问。全景涵在大学里是学经济管理的。随着农村经济改革的不断深化，他对城市经济运行中存在的问题作过比较深刻的研究，认识了好多过去认识不到，或者认识模糊的问题。特别是对计划经济和计划经济下形成的一整套“官商”机制中存在的弊端，认识更深刻。因此，他思路相当清晰地回答了阎卓如的反问。他说：“孙悦是对当前分配制度、政企合一制度、人事制度不满。她是一个普通职工，有气没处发，不发给你发给谁？”

阎卓如说：“这些制度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全景涵说：“怎么没有关系，她是企业的主人嘛！现在上面一直喊改革，可下面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孙悦作为企业的主人，能没有气！”

接着，全景涵就制度上的弊端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如果不端掉“大锅饭”，不砸烂“铁饭碗”，从根本上改变分配不公的不合理现象，职工的积极性是难以调动和激发起来的。他分析了政企合一的弊端。他说政企合一，是用行政手段经营商业，这是削弱企业发展的根本原因。经营企业，必须按经济规律经营，用经济手段管理企业。他说：“田春娥的言行、保管员的失职，还有孙悦的牢骚话的出现，其根源就在这里。”

他指出：政企合一，企业的一切权力集中于商业局，连给一个普通职工处分的权都没有，那么企业的经理不是形同虚设吗？因此，不简政放权，企业就没有出路。他还谈到用人制度上的不合理问题，他说：“国家在用人问题上，一直采用派给制，上级部门派到下级企业的人，不管素质高低，适合不适合从事商业工作，都得接收。正式职工企业无权除名，也无权处罚，养疽成患，逑大哥不理逑二哥，谁也管不了谁，这是必然的结果。”

全景涵还动员阎卓如到私营公司去走走看看人家的经理怎么当，人家的工作人员怎么工作，人家的经济效益如何。阎卓如误解了全景涵最后的话，觉得他把话说出了格，就不满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用抢白的语气问：“你是说国营单位不如个体户？”

全景涵笑着解释说：“请你别误解我的意思……”阎卓如打断全景涵的话问：“你是什么意思？”

全景涵说：“我是说私营单位没有国营单位那么多清规戒律、框框条条、婆婆爷爷，大体能按经济规律办事，经济效益相比之下好得多。国营企业如果不下决心改革，将来势必要陷入绝境。还有……”全景涵的话还没说完，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阎卓如以为是自己的电话，就走到电话旁去接。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是全小荣家吗？”

阎卓如说：“我是全小荣的妈妈。”

电话里说：“我们是延安路派出所。你儿子被人打了，伤得不轻，你快来派出所一下。”

阎卓如还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电话已挂了。全景涵也听到了电话里的话。夫妇俩霎时被惊呆了。回过神后，他们一起忙不迭地向门外跑去，身后留下一串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