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珠匆匆洗漱，见到夏辉时，夏辉正坐在沙发上，屁股有一半悬空坐着，看上去十分拘束。“小夏，别这么紧张，你们康局又不在家。”

王婉莹笑着，又给夏辉续了一杯水。夏辉吓得直接站了起来，“王老不麻烦了，我马上走。”

“姐夫，你找我？”

温玉珠已经下楼了，迎着夏辉走来。夏辉如释重负，他放下被子站起来，“玉珠，张美娥我们审理一夜，一句话不说。她说要和你谈，谈了之后再考虑开不开口。”

温玉珠面有难色，她打心里不想见到张美娥。上一世，她做生意，这一世，她还是做生意。这期间结交了不少朋友，也结下不少梁子。可从没有哪个人，能像张美娥一样，给她带来这种精神上的冲击。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姐夫，证据不扎实吗？”

温玉珠指的就是锯条，还有流浪汉的证人证言。夏辉摇摇头，“有证据，同样也要有口供。双管齐下。”

王婉莹冷笑一下，“这个张小姐也是个人物。玉珠，竟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不妨再去送她一程吧。”

温玉珠明白王婉莹的意思。既然是证据，那就坐实吧。温玉珠微微颔首，“好的，奶奶。”

再见张美娥时，温玉珠和她隔了一道铁栅栏。张美娥脸色蜡黄，脸周浮肿，瞪着温玉珠的额眼睛，噙满了血丝。她见温玉珠来了，呵呵笑了两声后，很惬意的翘起腿。“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啊？畏罪潜逃的流浪者，都能让你给碰上。”

强行压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张美娥终究没憋住。“凭什么？你的运气那么好！你有酒店，还有厂子！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被强奸了还要坐牢。”

哈哈哈……鬼魅一般，怨气在看守所上空游荡。身后的女警察捏了捏手，这个房间的寒意更重了。等张美娥笑完，温玉珠的心沉到了谷底。“你只见到了吃桃子，没见到种树。”

张美娥原本以为温玉珠要骂她，骂她为什么狼心狗肺，骂她为什么恩将仇报。而她预料错了，温玉珠的情绪很平稳。温玉珠伸出手，摘下手套。那双手的大小拇指周围，青紫肿胀，还有裂痕。“知道这是什么吗？”

温玉珠从容一笑，把手扬起来，让张美娥看得更真切一些，“我手上的这个，叫冻疮。”

张美娥不明白温玉珠要表达什么。“谁没见过冻疮是吗？”

她嘶吼了一声。“淮海人长冻疮的，很少。按理说，淮海属于偏南方，气候不错。你应该很少见到这个，而我有。”

温玉珠在冻疮附近挠了两下，咝了一声。“每到冬天，年年复发，很痒。你也许不信，我真想把这块肉割下来。”

站在温玉珠身后，凝视温玉珠的背影，夏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记忆，逐渐和温玉珠的记忆重合，那是在清江县的时候。“早几年前，我在清江县开馄饨店。冬天的时候，每天三四点起来活馅，包馄饨。结束一天的营业后，我还要洗几百个碗……躺在床上时，我已经不觉得身子是自己的了。”

这一切，夏辉都历历在目。温玉珠的目光，挪向张美娥的手，她的手白白净净的，一点冻疮的影子也没有。“张美娥，你可以扪心自问一下，你吃不吃得了这份苦。然后再想想，自己还能心安理得，觉得一切都是运气问题吗？”

张美娥哑然。可很快，她又做出了反击。“至少你还有爱你的家人！而我呢？你家什么人啊，你奶奶，你叔叔，都是高干，”温玉珠扬手打断了张美娥的话。“我爸妈就是普通农民，他们在农村辛苦耕耘了大半辈子，我是用自己的双手，才把他们带出农村。这个和我叔叔奶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至少他们都爱你！”

张美娥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这点，温玉珠承认。温大强和李梅，就算再穷，对自己也非常好，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所有的爱豆倾注在自己身上。“没错。他们爱我，家庭确实很重要。你爸爸是南山宾馆的经理，他有地位，但是他不爱你，这就是你堕落的理由。你妈妈再婚了，她也不爱你，这就是你堕落的理由。”

温玉珠眼眶子发酸，她不想站在高点指责别人，但是她的心很难受。张美娥明明可以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的。可是，她又一次把自己淹死了。“你违法犯罪是为了什么？为了惩罚他们？”

温玉珠看着惊慌失措的张美娥，怒其不争，她摇摇头。“你惩罚不了任何人，你只能害死你自己。”

也算是和张美娥谈过话了，温玉珠起身，看向身后的夏辉，“姐夫，我先走了。”

夏辉帮温玉珠把门打开，温玉珠刚迈出脚，就被张美娥叫住了。她问了一个让温玉珠豁然开朗的问题。“你一点都不喜欢顾淮安吗？”

温玉珠没有转身看她，她摆了摆手，“从来没有。”

身后，传来张美娥的爆笑声，笑着笑着，那声音变成哭腔。呜咽着排不出的痛苦，在看守所狭长黝黑的走廊上回荡着。走出看守所，温玉珠站在冰天雪地里，细细琢磨张美娥最后一个问题。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顾淮安吗？她还惦记着顾淮安……难怪顾淮安会对自己说，要自己离张美娥远一些，她不是善类。看来他们之间的接触，应该不少。尘埃落定，温玉珠坐回到汽车里。这时，下回冒着风雪，向她的汽车走过来，夏辉敲了一下窗户，“爸妈啥时候过来啊？”

夏辉口中的爸妈，就是江归的父母。温玉珠觉得这个世界挺有意思，自己和夏辉，竟然弯弯道道成了一家人。“忙完这阵子，江归要回去接他们。”

夏辉点点头，“我也和江归一起回去，东西多，二老不好弄。”

温玉珠点点头，夏辉笑了一下，准备离开。“姐夫，”温玉珠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了他，“张美娥得判多少年？”

夏辉抿了下一嘴，“故意杀人，虽说有未遂的情节。但，十五年以上应该没跑了。”

“好，知道了。谢谢姐夫。”

回程的路上，温玉珠有些晃神。她甚至开始自责，如果当初自己狠狠心，不管张美娥的事情，是不是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她也许在小饭店攒够了钱，回到淮海，开辟了另一番人生？可是遇见那种情况，自己应不应该出手相助呢？她心绪乱得要命，就像洗完头发后，一团揪在一起的烂头发。回到工地，温玉珠得知了一个令她震撼的消息。赵万年涉嫌强奸罪，被警察带走了。温玉珠扫了一眼办公桌上赵万年的茶杯，整个人都不好了。强奸犯是流浪汉，为什么抓住了流浪汉，还要抓赵万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