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下公孙珊同那两个从人自顶着大雪赶到了苏州,待见得苏州城自也是白茫茫一片,三人自径直去了公孙家,正见着金儿和兰儿,金儿道:“这位便是二姐姐的朋友罢”说着兰儿便打发他们下去了,二人自领着胡惟姬去见公孙珊,当下公孙珊见得胡惟姬来了,笑道:“姐姐冒雪赶来,却是苦了你”胡惟姬道:“我自在信中听你语气像是个重大的事,因此不敢迟误了”公孙珊拉着她坐下道:“正是个重大的事了”又叫金儿去沏茶来,胡惟姬道:“要我唱曲倒没什么,只是怕我比不过你们苏州城的这些人物”兰儿道:“早便听闻姐姐乃天香楼头牌,这曲唱得更是好听,她们不过些胭脂俗粉,哪里比得上你啊”这话听得胡惟姬脸上一红,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公孙珊忙骂她道:“小蹄子,又胡说什么”兰儿“噗呲”笑了一声自退去了,正撞着金儿端茶来,道:“怎么,谁让你走了”兰儿笑道:“这没地待,自然要走咯”说着也不管她,自走了,金儿自上来为她二人奉了茶,公孙珊道:“明天夜里便是戏灯会,天也不早了,你便先去睡罢,明日再做准备”说着便叫金儿打点出一间客房来,自领着她去了,又道:“这大雪的天盖这床被褥怕是不够”又叫金儿去加了一床被褥来,胡惟姬自也忙了一天,回房便也睡下,于夜无话却说次日清早,胡惟姬自觉听着有琴声拨动,便起身开窗去看,院内只是铺满了大雪,却空无一人,又仔细去听,原来是后边房里传来的,正疑计间,早有个丫鬟抬了盆水进来,胡惟姬就洗漱过了,道:“那边是谁在弹琴”那丫鬟道:“我们这府上也只有金儿姐姐才会”胡惟姬道:“是昨日来接我的那个吗”丫鬟道:“正是她”说着那丫鬟自出去了,胡惟姬自穿好衣裳,正要出去,只是开了下门便觉得万阵寒风如针刺般汹汹袭来,自也冷得发抖,抬头再看时,那雪却依旧愈发下得紧了,却如一片片鹅毛般,胡惟姬自心想道:“却没想到这苏州也有这么冷的大雪天气,倒没带一套厚点的衣服来”正关了门虽感好了些,却也还觉得冷,便去包袱里翻,只是那件她在天香楼唱曲穿得衣服稍厚些,却也抵不得冷,正愁间,却抬头见得一旁挂栏上早有得一套十分好看的五彩琉璃大红棉袄,自笑道:“这珊儿倒细心体贴得很”说着自穿上了,顿觉暖和多了,便开门顶着大雪去了,那琴声早不见了,便上来敲门,兰儿自来开了,道:“姐姐起得这么早做什么,这大雪的天哪也去不了”胡惟姬自进来时那衣服早堆了一层厚的雪,兰儿笑着过来给她拍去了,胡惟姬自脱下棉袄,进了房间道:“早上刚起来便听得这房里传来琴声,便过来看了”兰儿道:“原来是金儿姐姐在那弹的,刚才二姐姐吩咐人来说要到街上买酒,便叫她去了,刚走不久你就来了”说着胡惟姬果见得一旁桌上放着一把古琴,说着兰儿又拉着胡惟姬来炉火旁取暖,道:“姐姐你可知道这大红袄是谁的”胡惟姬道:“自然是你家二姐姐的”兰儿笑道:“二姐姐身材比你矮小,你穿着这棉袄都显得长了,她如何穿得,若是穿了,还不把这棉袄在雪里拖着走”说着捂嘴笑了起来,胡惟姬道:“自也是了,我说她怎会穿这么一件大的衣服,先前还以为是她母亲的”兰儿道:“这衣服我可想穿不止一回了,可这人偏不给我穿一回,却唯独给你穿了,你说这是为何”胡惟姬道:“你却没说是谁的衣服呢”兰儿道:“这衣服正是金儿姐姐的,她这衣服是她家人留给她的,自掂量了许多年也只是一直收藏着,从不见穿来一回,我与她住一个屋,因此这衣服却也只我一人认得”胡惟姬道:“原来是她的,倒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正说着早听得外边有人来了,原来正是金儿,当下金儿见她二人在炉火旁说话着,因见她来了又不说了,笑道:“你二人在那说什么呢,怎么我一进来就装作不认识的一样”兰儿道:“你打酒怎么这么快”金儿原来是打着伞出去的,因此那衣服上倒没多少雪,自脱下银蓝色的棉袄道:“你不见得,那街上漫天的大雪,哪里有店开门,就是开门也没人去买”说着自也来抢着火取暖,胡惟姬道:“可是多谢你的红袄,若不是有它,我兴许还在床上躺着呢,可是出了床便是个冷”金儿道:“想姐姐不是南方人,在我们南方这里,只要赶上冬天,街上便不见得人了,自也只能在房子里躲着”胡惟姬道:“我们通州的冬天虽常见得大雪,却没有你们这这么冷的,只是叫人穿上衣裳也还觉得冰冷”兰儿笑道:“自也是了,我家以前是打鱼的,那苏州河冬天的鱼儿特别鲜美,我去家里捡几条鱼来今夜给姐姐你们煲鱼汤喝”说着自是要走,金儿道:“你先去窗台看下外边再说”兰儿果去开窗,那一阵大雪便拍了进来,兰儿连忙关上,二人自都笑了,金儿道:“这风刮得正急,等会再去”说着兰儿自回来坐下,三人又聊了一阵,那雪渐渐小了些,兰儿便披上棉袄撑了把伞去了,正要出去,那门却忽然开了,却将兰儿撞了,兰儿正待要骂,见得是公孙珊,忍着气道:“二姐姐来了”公孙珊见那门撞痛了她,道:“须是我眼瞎了,撞到我们家的弥勒菩萨,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拜了一回,后边两人见着俱都笑了,兰儿没好气地道:“二姐姐真会拿人取笑”说着便去了,公孙珊拉着她的手笑道:“菩萨,你这是要去哪”兰儿道:“我去江边讨些鱼来,用鱼骨喂死你们”说着竟去了,公孙珊笑着便过来了,自也脱了她的花色大棉袄,也同她二人坐下围拢着取暖,三人自闲聊着,不在话下却说当下兰儿自出去后,那外边的雪也小了些,街上自然是空无一人,便径直投江头来,自来到那苏州河一户人家,先是敲了门,不多时出来一位老翁,看得是兰儿,道:“你不在府上待着,来这坐什么”说着便让兰儿进来了,原来这老翁正是兰儿父亲,兰儿道:“我阿妈呢”老翁道:“在里边呢”正说着从里边出来一位老太太,不多说,正是兰儿母亲,一旁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原来是兰儿的亲弟弟,兰儿过来摸着那小孩道:“瓶儿可乖些了”她母亲道:“自你不在家这些时日,他自比以前乖了许多”她父亲笑道:“正好我昨夜在江边打了许多鱼,就做些我们暖暖身子”说着自去了,兰儿上前去看,果见得有得一个大桶装的鱼,便道:“这里有多少尾”她父亲道:“估摸着有七八十尾”兰儿就从怀里掏出些钱来,道:“我同你买二十尾回去”她父亲看着笑道:“你们想吃只顾来拿就是了”说着把钱推回,兰儿道:“这鱼是府上要买的,钱如何能少了”她母亲过来道:“如何说这些胡话,那公孙家对我们百般照顾,逢年过节送几尾鱼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兰儿自是不再推脱,便又取一个桶来,将二十尾鱼倒进去,自同父母吃过了饭自又回来了,公孙珊见得果有得鲜活的鱼,道:“快去交给后厨”说着兰儿便去了,三人自在房里取暖谈话,不在话下不多时,那小厮们一一将菜端了上来,皆是各色鱼宴,红烧鱼头,清沛鱼汤等自不多说,公孙珊问那厨子道:“还剩多少尾”那厨子道:“只用了六尾”公孙珊道:“你再回去将四尾杀了,清洗干净了再拿些做烤鱼的配料过来”那厨子应声去了,公孙珊自又叫一小厮去取铁炉子,兰儿道:“二姐姐真是个会享福的人”胡惟姬道:“何不去叫伯父他们一同过来吃”公孙珊道:“时辰还早着呢,他们肯定不饿,我们四人就这屋子里生着火吃着鱼不用管他们”说着自也坐下了,不多时,那厨子果将现杀的四尾鱼拿过来了,盛了满满四五个盘子,众人自将那铁架先抹上一层油,便先将一盘鱼一一夹在上边,又将些烤鱼的香料撒在上边,四人也不吃饭,自吃玩着许久,兰儿道:“这苏州的鱼同你们通州有何区别”胡惟姬道:“果是你们江南的鱼要肥美些”公孙珊道:“你们通州那也有鱼吗”兰儿听得“噗呲”一声笑道:“二姐姐问的这是哪里话,通州又不是在塞外,中原哪个地方没有鱼,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胡惟姬和金儿自也都笑了,三人自又边吃边聊,将那三盘鱼都给烤着吃光了,那桌子上的许多菜也都吃去了许多,公孙珊道:“我也吃不下了,你们自个吃罢”胡惟姬道:“我平生从未吃过这么多鱼,今后怕是闻着鱼味就要犯昏了”兰儿笑道:“我也不吃了,瞧这满地的骨头”众人说着便将桌子收拾了,便各自回去,不在话下至夜,那雪下得急了一些,四人自是都身披棉袄,随公孙涛等人就去了钱家庄的戏灯会。虽是大雪纷飞,那街上任然张灯结彩,大小花灯,玲珑彩绘铺天盖地,那街道上的雪也被来往行人踩得退去了些。众人便径直投钱家庄来了,这钱家庄自是更加热闹,还未到正门,早听得里边叫嚷玩耍之声。那钱家原来座落苏州桥西,整整含盖了七八栋花绣房,进了正门,先是见了一花园,那花园上长满了奇花怪石,却也被雪给掩埋了,转出堂外,先是见得四面环屋相抱,那中间戏台上早已是搭设好了,下边分落了十余席座位,上边二楼上却也早挤满了来看的丫头婆子们,戏台周围石头上,青泥凳子上也都坐满了人,站着的又有数十人,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却早有那钱家庄主来迎,只见他生得环圆肥廓,已是四十年纪,名叫钱大仓,众人都见了礼,钱大仓笑道:“府相大人又来看戏了,今儿的戏可比往年好看得多了”公孙涛自知他这话是挖苦,也不理他,钱大仓自尴尬一笑,便邀着公孙涛等人来到一席上坐了,那钱大仓也自去了。胡惟姬道:“这钱庄主态度倒也还不错,倒也不像你们说的那般”公孙珏道:“你那只看得表面罢了,他鬼主意可多着了”公孙涛忙地打断他道:“怎地如此无礼,他再不是,也是你长辈,休要这般胡说”正说着戏台上早张罗起来,四下皆已坐定,那钱大仓自是上去先说了些往常一般的见面俗话,又道:“今夜花灯佳节,席台上每桌每户皆可上来表演,若摘的头冠,自有贺礼相赠”说着台下席上早有人自顾说笑起来,忽地后边有人过来道:“府相大人今夜要来出些什么节目”公孙涛回身去看,原来是三省巡府梁群,便道:“只是过来看看罢了,家里哪有人会这些”梁群笑道:“大人何必谦虚,我早看得你这桌上有得歌姬,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自是在说胡惟姬,公孙涛道:“这女子是小女的朋友,确实不是买的”公孙珊等人听了自是气不过,正要骂他,胡惟姬忙拉住道:“休要扫了你父亲面子”说着梁群后边又有一人过来道:“早听闻苏州府相廉洁圣明,清贞自爱,又怎可能家中藏姬,想是巡府大人误会了”原来这人为扬州长史杜宏涛,说着二人自笑着去了,公孙珊气得两眼冒火,道:“待会你们好好表演,也让这些不长眼的好好看看”公孙涛道:“你们都准备了些什么”公孙珊道:“父亲不用担心,待会你就知道了”说着那钱大仓自下来了,先是有得一陈总管家的上台去了,有得两位妙龄少女,各自抚琴,就台上唱了起来,那歌声婉转悠扬,耐人寻味,众人不住叫好,公孙珊看着道:“你们三个是第几个出场”兰儿道:“第五个”公孙珊道:“等到了第三个你们就去准备罢”说着那台上又来了一户,也是七八个女的,只是在上边跳舞,众人又是一阵叫好,又接连到了第四家,胡惟姬三人和公孙珊早已到了后台,兰儿自心里有些慌乱起来,三人见她额头上直冒汗,公孙珊笑道:“这大冷的天出什么汗呢”自来帮她擦了,胡惟姬安慰她道:“你不用怕,只顾好好弹琴便是”正说着那第四家的已是完了,三人自上台去了,当下胡惟姬穿着她那貂红玉锦袍,兰儿身披蓝色坎肩护心袄,金儿身穿荷花白夜大花袍,兰儿与金儿一人抚琴,一人作笛,胡惟姬自照着她在天香楼那时唱了一曲,那曲声悠悠扬扬,愁若断肠,时而悲悯,时而轻狂,那琴声如深山绝暮,浩浩荡荡,且作悲凉,那笛声若秋风萧瑟,悲悲亢亢,却作轻狂。那钱大仓等人自也看得呆了,忙问道:“上边这三人是谁家的”后边小厮道:“是府相大人家的”钱大仓愕然道:“他家何时有得这般人物”一旁那杜宏涛道:“想是从哪里买来的罢”钱大仓道:“这苏州近半歌姬皆在我手下,他如何买的”后边一年轻小生道:“看她脸娇额细,又长得比一旁那两女的高了许多,想不是苏州本地人”原来这人正是钱家少主钱炳庸,生得面相狡猾,极其阴险,人也更过于此。钱大仓道:“旁边那两个是谁,倒也熟悉”钱炳庸道:“这二人是公孙府上丫鬟,一个名叫金儿,一个名叫兰儿”说着那钱炳庸自是直直盯着二人看,杜宏涛上前附耳道:“公孙家的事何时下手”钱大仓道:“还须问了梁大人”梁群道:“今夜只顾玩耍,此事日后再议”原来三人早有意加害公孙涛,只因公孙涛为人正直,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还扫了许多钱家出仓的私盐,三人便要合谋夺了这府相位置,只要还他们一个方便轻快。当下胡惟姬三人自唱毕了,引来下边一阵掌声叫好,公孙珊忙过来迎着道:“果唱的好曲,直听得我们都呆了”四人自是回席坐了,钱大仓自令他的人上去了,只见得也是三五个十七八岁的红楼女子,身着红色长裙,腰肩半露,打扮艳丽,娇巧可人,姿态风骚,先是唱过了曲,又跳了一段舞,那曲唱得倒也精妙,声音与胡惟姬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胡惟姬比她脱了俗些。台下,楼上等人自然皆是拍手叫好,称赞不已。钱大仓道:“如何,这几个可是我精挑细选了数十遍的”杜宏涛拍手叫好道:“果然天下美人出苏州,这几个可真是才艺双绝,天下独娇”这边公孙涛等人也是惊叹不已,公孙珊道:“不过是些胭脂俗粉罢了,有甚么称奇的”台上那几个女子自将那舞姿与这飞雪融为一体,直是叫人却像见了天宫中的嫦娥。原来她们几个因是钱大仓要求,便穿得腰肩裸露,此时又是大寒的天,那雪又下得紧了些,几人直是冷得哆嗦起来,虽是如此,也不敢乱了舞步,只是又跳了一两回,那身上实在是受不起了,只是觉得那雪如冰刺入面皮一般,那半露的肩和小腹早已是冻得发了紫,那嘴唇也早已起白。胡惟姬在下边早看得个分明,道:“这钱庄主也着实坏了,这大隆冬的天气却为了这灯会叫她们穿这种衣服”公孙珊笑道:“我便早说了,这钱家没一个好东西,也休要同情她们,只让她们冻着才好”胡惟姬道:“妹妹如何这般说,台上那几个与我身世相同,我自然能体会的,在人家处做事,凡事皆依不了你,她们又如何不是受了许多委屈,只是怪这钱庄主罢了”公孙珊听她这话方想起来原来胡惟姬与她们一样,皆是从小便被卖进这些地方的苦命人,她自然是能理解的,却也见得胡惟姬眼中竟流出些泪来。众人正说间,忽见得台上一女的倒在地上,原来她被冻得实在受不住了,又兼她只是十五六岁,身格苗条细小,如何受得这般痛苦,众人见得分明,纳罕唏嘘不已。一旁几个姐妹见得也不跳了,连忙上来搀扶她,钱大仓在下边见得气得站起来骂道:“你们在做些什么,还不继续跳”一旁众人虽有怨气,也不敢出声,台上那几个女的叫道:“你也太不把我们当作人看了,其他家的个个都穿得大袍棉袄,你却叫我们穿这些单薄的戏服,这边都有人冻得倒了你也不管,我们便不是人么”钱大仓见四周众人皆盯着他看,气得满脸通红,道:“你们是我花钱请来的,如何敢罢演”台上那几个女的纷纷从怀里掏出银子扔过来道:“还给你,这活我们不接了”说着众人自扶着那女的下去了,四周观看众人早已看得傻了,他们如何想到还有这出,钱大仓看着散落一地的银子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只好忍气吞声,道:“庸儿,你上去说罢,今夜戏灯会就此结束”钱炳庸道:“可后边还有七八户等着呢”钱大仓道:“管他几户,就此作罢”说完同周围几桌赔了礼气冲冲地便走了,那钱炳庸自是上去说了,众人便也都各自散了,公孙涛等人自也要走,公孙珊没好气地道:“这钱家的人好不讲理,自己家的人比不了了也不管后边的”公孙涛自然是知晓这钱大仓和周围几处官员交往甚厚,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走了。兰儿道:“叫我们白跑了一趟,好端端地来这讨这气受”说着众人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