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候,一天没有吃东西的白娃饥饿难耐,拖着步子转到了一个药铺门前,药铺有三间门面,正中有块朱红的牌匾,上刻着“五味堂”三个正楷大字,古朴端庄,屋檐下立了两根柱子,柱子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晨钟暮鼓求百方”,下联是“宅心仁厚济世心”。白娃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嘴唇干瘪,像乞丐一般靠在药铺柱子上,看着如血残阳,无力地滑了下来,瘫坐在石墩上。药铺的掌柜姓刘,名智源,祖上世代行医,医术了得,听到门外响声,出来一看,发现白娃倒在门前,赶紧搀扶起来,移到了靠背的椅子上,喊来女儿,端出一碗水,喂白娃喝下,白娃慢慢地缓过神来,朦胧中,有人站在面前,慌忙站起来,不等立稳,又倒在椅子上。刘医生弯着腰,示意他不要动,关心地问道:“你是从哪里而来,怎么倒在我们铺前?”
白娃喉咙咽了咽,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张大夫又让女儿又端来一碗水。白娃喝了半碗,这才发出声来:“我是洛阳乡下人,和同乡三人一同投靠老乡,没想到,中途走散,流落到这里。”
刘大夫听罢,叹了一声气,让妻子拿来一个馒头,白娃顾不得礼数,狼吞虎咽的啃起来,刘夫人可怜道:“好出门不如懒在家呀,看把孩子饿的。”
刘大夫看着白娃吃完了馒头,看着白娃这个朴实的农村娃,接着的问到白娃的家事,白娃看到刘大夫一家人的善意,就从头到尾把来西安的事如实地说了一遍,刘大夫听了之后,很是同情:“天色已晚,你先在我这住下,明天你再去找你的老乡,你看咋样?”
白娃到此地步,也无选择,只好听从刘大夫的安排,随刘夫人到后院洗漱去了。刘大夫家有个女儿,名叫刘梓萌,年方二八,只上过小学,人倒是聪明伶俐,刘夫人认为女儿无才便是德,加上局势动荡,就停了她的学业,留在身边,帮些家务。刘梓萌端来了水,放在白娃面前:“你洗吧,这椅子上是我爹给你准备的换洗衣服。”
说罢,朝屋里去了。白娃搽洗完毕,站起身来,正准备穿上了衣服,这时候,刘梓萌进来了,看见他光着膀子,立刻扭过去脸去,不好意思地说,“慢死了,还没有洗好,——我是来倒水的”“好了,好了”白娃急忙换上裤子,刘梓萌转过身来,看见白娃结实的臂膀上,水珠点点,脖子上的水顺着胸膛往下流,一块块隆起的腹肌,把水珠挡在了肌缝里,俊朗的面庞,宽阔的胸脯,显示出男子汉的魅力。刘梓萌看的入神,竟忘记了一个女子的矜持,白娃见刘梓萌正在看他,赶紧穿上了上衣,端起脸盆,刘梓萌缓过神来,害羞地一把夺了过来:“让我来吧”,端起水,走了几步,又扭头偷偷地瞄了一眼白娃,刚才还是蓬头垢面的他,现在变成了干干净净、面目清秀的后生,刘梓萌不免心中涟漪,不禁加速了步子,朝院外走去。第二天,白娃了起床,走出院子,这才发现,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白娃有点不好意思,忙到前庭去拜见刘大夫。刘夫人看见白娃走进来,连忙招呼他:“去洗洗脸,准备吃饭。”
刘梓萌端上饭菜,让白娃一同进餐,白娃不好意思,几次推让,刘夫人给他添了饭菜,塞到白娃手里,这才作罢。“你打算怎么寻找你的老乡?”
刘大夫问道。“我也不知道。”
白娃低着头。“西安这么大,不好寻找呀,你不行,再住几天,要是再找不到,就回老家吧。”
“爸,让他在住几天吧”刘大夫看了刘梓萌一眼。刘大夫和刘夫人都也没有再说话,张新革吃了饭,收拾起行李,准备出门找王星光他们,刘大夫和刘夫人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找不到,就回来。”
刘夫人给刘梓萌了四个馒头,示意她送出去,刘梓萌塞给白娃后,不舍得看着他朝大街上走去。西安街头依旧热闹非凡,看着笔直的马路上车马熙熙攘攘,张新革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找。“卖报啦,卖报啦,《西北文化日报》,昨日潼关发生兵谏,张杨将军围困蒋委员长,力谏抗日……”路边上站着一个报童,手持一卷报纸,高声叫卖。白娃走上前去,接过报纸,“争取中华民族生存,张杨昨发动对蒋兵谏,通电全国发表救国主张八项,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一行浓墨标题,耀然纸上,张新革心想,这下可好了,一致对外,中国有望了。大街上,一辆辆军车驶过,后边是大队的人马,穿梭在这忙碌的西安城里,张新革坐在车上,四下张望,期待白娃和王星光的身影能够出现在眼前,一边的侯国营对张新革说道:“集结部队的都到了,过几天,部队就在过河了,你就随我加入新成立的补充团吧。”
“买不买”报童催促道,张新革摸了摸兜里,又递了回去,“这人真是”报童很不高兴,叫卖着走开了。行驶的汽车一晃而过,张新革没有瞅见白娃,白娃也没有看见张新革,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白娃在街上转了一天,眼看天黑了,这可怎么办,就是回家,也没有盘缠,何况这时候回去,难免让村里耻笑,也无脸再见张先生,无奈,白娃又回到了刘大夫家。刘大夫一家正在吃饭,看见白娃回来了,也都没有说什么,搬来凳子,让白娃一块就餐。第二天,白娃想再次到街上寻找张新革他们,刚走到前堂,看见刘大夫正在接诊,对面坐着一位老年男子,面色蜡黄,左手捂着肚子,右手静待扣脉,一根烟功夫,刘大夫放开了手,嘘了一口气,微笑着对老者说,没有多大问题,你是不是,这两天吃多了?“唉,饿了几天了,哪有东西吃啊”老者很委屈。“那就不对了,脉象滑实,沉闷无力,是消化不良的迹象呀!”
刘大夫很是纳闷。“张开嘴,伸出舌头我看看。”
啊,老者张开嘴,颤动的舌头,散发出恶臭的气味。“舌苔厚腻,嗳气酸臭,标准的积食难化症状呀”刘大夫面色凝重。“对了,大夫,前两天,张将军放舍饭,我是吃了不少,有五个馒头,三碗粥”老者恍然大悟。“粥是凉的吧?”
刘大夫看着老者眼睛。“是,是,是,我等到喝第二碗时候,粥都凉了,为了肚子能多顶几天,就多喝了两碗,没想到,几天不上茅厕,肚子疼的难受,这病根找到了,你给我开几天药?”
“不用药,你回家喝点开水,记着,得一定烧开了,再喝,多喝几次就行了。”
“这不用药怎么能行呢,你还是给我开几副药吧?”
老者央求道。“真不用,你回去吧,按我说的去做。”
刘大夫笑了笑站起身来。那老者也只该站了起来,有点怀疑的看了看刘大夫,不情愿的朝门外走去,出了门口,又回头看着刘大夫:“多少开点药,我就不用再跑了。”
刘大夫摆了摆手:“放心吧,你回去就喝水,管你明天拉出来就好了。”
老者弯下腰,朝刘大夫作了作揖,转身离开。白娃被这一幕感动了,转念一想,我何必东奔西走,跟刘大夫学门技术,不也是很好吗,想到这,白娃搬来椅子,请刘大夫坐下,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叔,我想跟你学医?俺家三辈单传,我不想去当兵了,您看能收留不?”
刘大夫再次打量这个农村出来的后生,憨厚的脸上透露着诚恳,无神的眼睛显示焦虑,刘大夫笑着说:“坐不了冷板凳,读不了十年书啊”接着刘大夫补问到:“你说,你是上完中学了?”
“嗯,嗯,嗯,我在村里私塾读了六年,又在镇上读了三年。”
白娃补充道。“你可想好了哦,在我这,得吃得了苦,受得了气,你还是和爹妈商量好了,再说吧,我呢,也不撵你,你再住几天,想好了再说。”
“我爹妈离得远,我做主,俺是农村人,能吃苦,能受气,您还是收了我吧?”
白娃哀求道。刘大夫笑道:“不急,不急,你先想想,到底想去当兵还是学医,想好了再说吧!”
说罢,刘大夫走进后堂了。白娃跟也不是,不跟进去也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药铺摆设的林林总总,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于是,转身到后堂端了一盆水,拿了布头,开始将柜台和药柜了洗起来。听到声音,刘大夫出来看了一眼,只见白娃站在凳子上,探着胳膊抹着柜顶上的尘灰,说实在的,这几年兵荒马乱,人们受饥挨饿,忙于避难,还有谁肯十年磨一剑地入此行当,刘大夫想到这,会心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