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虽然被李隆基常年压制，但绝非无能怯懦之辈，面对堪称危机的局势，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想要从中谋利。身为藩王，想要依靠政变夺取皇位，太子便是横亘在这条道路上的拦路石。不将这块石头扳倒，永王的皇帝梦，终究是一场泡影。李亨若是活着离开华清宫，登高一呼，十数日间，大军云集。奉正朔，讨逆贼。名正而言顺。李亨有心借机谋利，而李倓却丝毫不想为此多费心思。但是，永王李磷的威胁却显而易见。虽然李倓很想躺平，一点也不想参与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皇室内斗中去。但是，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的道理，李倓牢记于心。李磷已然落子，直奔太子李亨而来。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李亨出事，自己这个太子之子，难道还能活得下去？君不见，李建成、李元吉的子嗣都李二屠戮殆尽，没留下一分一毫的血脉。政治斗争，没有温情脉脉的底色，只有充满血腥的真实。饮下一盏淡酒，李倓望着亭外越积越厚的雪花，沉声道：“永王既然有意谋逆，十王宅肯定不能待下去，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夜里丢了脑袋犹未可知。”

“不行。”

李亨缓缓摇头，在李倓的不解目光中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孤若是离开十王宅，李磷必有所察觉……就算走，也要在最后一刻才能走。”

李亨擦拭着腰间横刀，目光中满是坚毅。李倓见状，微微发楞后随即释然。敢在潼关失陷，长安朝不保夕之时，毅然决然选择亲往朔方，留在关内和安史叛军当面交锋对垒的肃宗皇帝，怎么可能是怂包？沉吟片刻，李倓拿出了自己的决断。右手食指敲击石板，缓缓推测道：“右羽林军已经三天没有轮值，永王举事，也就在这两日了。”

政变，保密是最基础的需求。但是，唐代的交通条件限制，李磷并不知道长安的使者什么时候会抵达华清宫，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在可能的时间段内，让右羽林军保持在李隆基身边。如此，李隆基出行之际，李磷的兵马才有可能充任圣人的近卫。“不管永王要如何行事，孤这里乃是要冲之所，无论如何，永王也要分一支兵马来杀孤。”

李亨不慌不忙的分析，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永王院落当中，卫士枕戈待旦，只待永王一声号令，就连夜摸入太子院中，将太子李亨斩杀在床榻之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危墙之下，非是安居之地，一朝变生肘腋，恐怕难以应对。”

李倓对李亨正色劝说。这次，李亨并没有坚持，轻轻点头，同意了李倓的说法。太子院落，乃是政变首当其冲的要害之所，明知身处险地，犹无动于衷，不是胆量过人，是愚氓不可及。“孤若是离去，永王发觉，又当如何？”

李倓指了指肃立廊下的卫士，压低声音道：“阿爷可以假扮做卫士，明日高仙芝将军将要归京，阿爷可以扮作羽林卫士，随高将军回京。”

华清宫是险境，那么哪里最为安全呢？长安！当今的情况，与汉武帝出巡，刘据身居长安的巫蛊之祸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而今的太子李亨，反倒像是即将被诛杀的江充，而李磷反倒扮演了刘据的角色。而在李磷背后，还有杨国忠这一只幕后黑手。“善。”

李亨点了点头，脑中浮现出自己安插在北衙六军中心腹的履历，以及距离长安最近的边镇——朔方镇的兵力。与此同时，满头冒汗的柯欢，终于登上了华清宫，在漫天风雪中，躬身肃立李隆基寝殿廊下。高力士禀报不久，寝殿内灯烛顿起，柯欢快步进入宫殿之内。此幕，经过内侍数次转述后，传到了右相杨国忠的耳中。书房中，寿王李瑁与杨国忠相对而坐。一张小案上，整整齐齐的摆着鲜果。“孤……”李瑁咬着牙，双拳紧握，望着窗外时急时缓的雪花，做出了最后的抉择。李瑁双眼泛着血丝，牙关紧咬道：“事若成，国政当付相国知！”

如今，杨国忠虽然是右相，身居四十余使职，但是全然没有宰执应有的权力。身居相位数载，杨国忠早已不是那个“使知度支”就心满意足的蜀郡小官，他想要真正做相国，秉持国政，号令天下的宰相！“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国忠缓缓一拜，稽首久久不起。生在蜀郡，长在益州，杨国忠自小听着诸葛武侯的故事长大。没有坏人不希望自己成为忠良，没有奸臣不希望自己能够洗白。“相国要如何行事？”

李瑁看着杨国忠的眼睛询问道。政变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没有缜密的计划和足够的实力，一切都将沦为笑谈。“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国忠展开一副华清宫的舆图，轻声解释道：“李磷先除太子，右羽林变生肘腋，圣人当陷于危难，山下犹有数千兵马，届时……”李瑁眼前一亮，抢过话头说道：“届时孤典兵登山，诛杀逆贼，圣人必以孤为太子！”

“非也。”

杨国忠摇了摇头，李瑁顿时迷茫。在李瑁的不解中，杨国忠站起身打开西面的窗户，轻声说道：“大王当星夜返回长安，持天子密诏，监国抚军，典龙武军围华清宫！”

“回长安？”

李瑁没有反应过来，惊讶的问道。“然也。”

杨国忠点了点头，李瑁不知道长安的意义，杨国忠却清楚无比。不能迅速掌握百官朝廷，号令三军，即便迫使天子禅位，又有什么用处？终究不过一场笑话。“长安告急的使者已然抵达华清宫，若是圣人即刻启程，永王之谋或有三分可成，若是圣人无所处置，永王……”杨国忠摇了摇头，似乎看到了李磷的下场。李隆基五十载天子，经历过无数阴谋诡计，皇室内斗，李磷的小手段连杨国忠和李亨都糊弄不了，谈何对付从武周朝一路杀上皇位的李隆基？“某命人在山中潜伏，若见永王事发，大王即刻下山，一刻不要停留，沿途驿站都有人马接待，直奔长安，持圣人密诏入宫，聚三军将，兵发华清宫！”

杨国忠在舆图前，为李瑁安排路线，见李瑁犹然踌躇，轻笑道：“御史中丞在春明门外驿站等候大王，若大王行事有所不定，可问中丞。”

“孤知道了。”

李瑁点了点头。“咕嘟嘟……”水开了，天也快亮了。一切阴谋，都将到揭幕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