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建宁王到了。”
高力士弓着身子,脚步轻起轻落,引着李倓和一名穿着厚厚甲胄的卫士入殿。“嗯?”
李隆基眉头一挑,看清甲胄下李亨的面容,缓缓起身。在高力士的搀扶下,李隆基缓缓起身,望着永王所在的方向,长叹一口气。朝阳初升,风雪愈缓。宫人捧着琳琅满目的朝食穿梭在宫殿之间,却不闻一声碰撞传出。“太子何故来此?”
李隆基低沉的声音自上首传下,李倓在一边暗自担心,怀疑李亨能否应对这样的场面。孰料,李亨躬身而拜,沉稳顿首。“臣惶恐。”
“太子做的好大事,有何惶恐之处?”
李隆基冷声传来,考验着李亨的临场应变能力。只见李亨叩首奏道:“臣生死危在旦夕,何足谋大事?”
“永王谋逆,臣虽不济,犹愿以身障护陛下!”
“障护?”
李隆基冷哼一声,看着李亨身着甲胄的装扮,语气缓和了许多:“变生肘腋,祸起萧墙,何须太子障护?”
“朕溅血于禁中,难道朕之皇子皇孙,也要重蹈朕之覆辙?”
李倓躬身肃立李隆基身后,默默倾听,却感受不到一丝惆怅,反倒颇为失望。“太子,站起来!”
李隆基重重一喝,只见李亨毫不犹豫的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炯炯望着身居上位的圣人。李亨双手放在方寸之间,恭听李隆基的圣谕。“汝有何谋划?”
李隆基轻声问道。此时此刻,太子与皇帝,罕见的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之上,虽然这条战线正如皇帝与太子的关系一样,随时可能崩溃。李亨毫不犹豫的说道:“臣欲以左羽林军卫士潜行归京,持圣人诏敕,聚左右六军讨逆!”
“讨逆?”
李隆基冷笑道,毫不掩饰的揭穿李亨言外之意:“恐怕是为先帝发丧吧!”
“臣不敢。”
李亨躬身以言,却未曾伏地,也没有诚惶诚恐的做戏。“柯欢!”
李隆基大喊一声,只见一名铁塔般的汉子从帘幕之后转出,手持长戟,腰挂长刀,在李倓的鉴别下,可以肯定是实打实的真家伙。柯欢军礼拜道:“臣在!”
“奏。”
李隆基轻声吐出一个字,坐会御座之上,神情疲惫,仿佛失去了力气。高力士悄然站到柯欢身后,小声说道:“且奏其事,勿有所隐。”
“喏。”
柯欢躬身道。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位九尺汉子身上。“臣奉陈玄礼大将军命,奏禀长安舆情。”
柯欢开门见山说出自己此番连夜赶来的目的,在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细细解释道:“长安所传,太子殿下欲反,左右六军皆有流言,坊间稚童,朝夕歌者,皆为太子谶纬之言。”
“此必为永王陷害之语!”
李亨毫不犹豫的说道,甚至有些惊讶,李磷为何如此愚蠢,故意路出马脚,难道还有后手不成。心有所想,眼中必有体现。李隆基摇了摇头,轻声道:“朕的皇子谋反,朕不意外。但是如此愚蠢,贻笑大方,千秋史册,如何写朕?”
“写朕教子无方?连谋反都不会?”
李隆基自嘲笑道,看着殿外忽然急切的风雪,披上裘衣,准备踏雪而行。李亨和高力士连忙上前拦住,一人拦路,一人抱腰。笑话,数九严冬,怎么敢让皇帝陛下出门?圣人年迈,永王欲谋不轨,若在此时,宫车晏驾,诸皇子相争于内,边镇诸将典兵于外,大唐不乱才怪。于公于私,李亨和高力士都必须拦住李隆基。“请圣人以天下为重!”
高力士连连叩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圣人,天下亿兆百姓之重,皆在陛下一人之声,请陛下勿以身犯险——”李亨抱着李隆基的后腰,大声嚷着。年老体衰的李隆基自然不是李亨的对手,在李亨抱住李隆基后腰之际,李隆基便再也难以向前迈出一步。“放开朕!”
李隆基怒喝一声,两人不敢松手,只能低着头任由李隆基挥动拳头。良久,李隆基叹了口气,力道减弱。“什么时候了?”
“辰时初刻。”
李倓悄无声息的站在李隆基身后,报出时辰。李隆基点了点头,又一挥手。“放开朕。”
李隆基轻声说道,两人随即松手,跪伏在李隆基身前。随后,李隆基指了指李倓,又指了指长安方向。“汝去长安,召龙武军星夜赴此!”
啊?李倓顿时蒙了,怎么还和自己有关系?“这个……还是让阿爷去吧。”
李倓毫不犹豫的推辞,摆了摆手。“朕说,令建宁王赴京,召龙武军宿卫!”
李隆基重重说道,目光如炬,盯着李倓的面容,看的李倓心里一阵发毛。李隆基和李亨之间的关系,满是不可弥合的裂痕,两人谁也不能相信谁。李亨倘若返京,所统帅的兵马,必然是自己的心腹,而长安百官一定会毫不犹豫投入他这个有诏书又是正派太子的怀抱。毕竟,大唐的传统在此,大家都习惯了。等到李亨统军前来,即便李隆基没有变成大行皇帝,也会在不久之后变成太上皇帝。“三郎,汝且去吧。”
李亨轻声说道,做出了妥协。龙武军没有李隆基的亲笔诏书与兵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调动一兵一卒。而今长安的龙武军,早在陈玄礼的约束下进入了战备,全军归营,诸将典兵。李亨即便返回长安,也无法号令三军。“好吧……”李倓点了点头,虽然不情愿,但是他也认识到此时此刻返回长安的重要性。无论自己和李亨还是李隆基站在一边,都是即将发动兵变的永王李磷不可调和的敌人。面对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李倓能够做的只有全力以赴。无论如何,也要取得胜利。“善。”
李隆基点头转回座位,提起御笔,挥毫立就。“建宁王李倓,晋左羽林将军,授西京留守。”
言罢,李隆基一挥手,高力士不知从何处暗格捧来一只鱼符和诏书,小心翼翼的交给李倓。“这是调兵的诏书与兵符,只要交给陈大将军即可。”
高力士小声嘱咐道。“知道了。”
“一路之上,恐怕不安全,右羽林军不可用,山下兵马也不可信,朕身侧唯有数百卫士可用……汝麾下卫士,皆从汝行。”